文/三言吾语

道路两旁的白玉兰开花了，静悄悄的，我发现的时候有些花已经开始零落了。

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路，大约一里长，没有名字，很安静。道路两旁的绿化带里站立着一排整齐的白玉兰，旁边是一条人行道，再往外又是树。人行道里偶然会出现三三两两散步的身影，总会淹没在树影里。路上的行车也稀疏，约好的似的都不鸣笛，只静静地驶过。

驶入这条路的时候，我总习惯放慢车速，车子静静悄悄地驶过，就像岁月静悄悄地走过人生。随着车子慢慢行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许多往事，一幕幕闪现在脑海，像道路两旁的白玉兰从车窗闪过。每当这个时候，心就变得温暖而脆弱。

有一天脑海里浮现的是小时候在“稻场”里跟小伙伴们捉迷藏的场景，我们在稻堆里钻进钻出，大人们在稻场和田地里来来回回，偶有大人扯着嗓子喊一句：“小王八蛋们，把我的稻穗都碾掉了，快走快走，到别处玩去！”我们便猴一样的纷纷从稻堆里钻出来，再风一样地嬉笑着跑开，一边跑一边指着同伴说：“你是小王八蛋……”

那些年，农业生产还没有机械化，收种庄稼都靠人力。农忙的时候，最开心的就是我们小孩子了。

每当农忙的时候，学校就会放很长时间的“农忙假”，不用去学校，自然很高兴。再加上大人们都要到田地里去忙，顾不上管我们，我们就可以“人人是大王”“无法无天”地玩，自然更是开心；等到我们稍大一点的时候，就要帮着大人做一些活，比如送茶水，抱稻子，但只要跟着大人到田地里做点事，大人们就会给我们买根冰棍，那个时候能吃上一根冰棍，是一件特别奢侈的事，所以尽管太阳很大，稻杆扎得身上很痒，时间很长，但是当我们收完一块田的稻子，汗流浃背地坐在田埂上，嘴里叼着冷气腾腾的冰棍的时候，心里总是充盈着甜蜜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而对于我来说，开心的事不止是冰棍，还有母亲的故事。那时候我们一家四口在稻田里做活，母亲一边指挥我和弟弟抱稻子，一边讲故事；我们一边听，一边不停地问，不管问什么奇怪的问题，母亲总是能接上；爸爸不怎么说话，却总是一边捆稻子一边偷笑。那个时候我觉得稻田像是一个故事会，而母亲很神奇，会讲很多很多故事。我特别喜欢听母亲讲故事，可是除了在星空下和稻田里，我没有在别的时候听过她讲。后来，收割机进了村，大人们再也不需要顶着烈日到田地里农忙了，没有了汗流浃背，没有了漫长的“农忙假”，也没有了热闹的“稻场”，后来的冰棍也不甜了，而我也再没有听过母亲讲故事了。

想起儿时的情景，我总是满心欢喜，又满心遗憾。稻场里的玩伴，都长成大人了，而当时的大人们都老了，不用农忙的生活，少了很多辛劳，却并没有多出更多的快乐，皱纹依然爬满眼角，像现在的稻场里长满的杂草。如果记得当时该多好。

我常常想起起小时候的事，最快乐的往往是一些平常生活里的琐琐碎碎。像稻田里听故事，屋后捉知了，池塘摘莲蓬，树荫下玩牌，看大人下象棋，听姑婶说家常，和玩伴偷西瓜……而那些重大的事情，比如加入少先队，获得重要的奖，考进重点班、重点中学等等曾经觉得轰轰烈烈的事情反而没有出现在脑海里，也早已忘了当时的兴奋。记忆里，快乐的尽是生活的琐碎。

常常想起毕业后的这些年，在我脑海里闪现最多的是地铁口那个等我出站的身影，电动车穿梭在城市的情景，吃着街边摊，逛着免费公园，唱着5元钱一首的歌，送10块钱一朵的玫瑰，坐着6块钱的轮渡还兴奋地大喊大叫的情景……，而对于买车买房，这种人生中的大事，更像是走过场一样，过了就过了。

至此，我猜想，这世间幸福的，大都是平凡琐碎。

人生之路，总是一边行走，一边失去，而最后留下的惹人怀念的尽是生活中的琐琐碎碎，像这条无名路上斑驳的树影，也像那夹杂在葱郁树叶下不起眼的玉兰花。

人生需要这样的一条路，帮助我们记住来路，时时回味，才能不忘温暖；懂得了爱，才能更多地体会幸福。

有一段时间，我总想给这条路取一个名字，可是我想来想去，觉得无名最好。来去无迹，唯留一摊尘土。

三言吾语写于2020年5月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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