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根于人的头脑中最深最长久的记忆恐怕就要数童年了。童年时期,懵懵懂懂,加上经过久远的时间的淘洗,能残留在头脑中的记忆,多半都是美好且不能复制的,即使没有所记忆的那般美好,因为时间的关系,最后也会觉得美好。我所记得最深刻的且常常在头脑中浮现的便是我和马的故事。现在年轻的父母,恐怕很难想象,让她的孩子在野外单独和一匹好大的马在一起消磨一整天,是个什么样子吧。
可是,我小时候,我父母却十分放心让我独自一人到远在家里之外五六里地的草甸牧马。那匹马在我面前总是很温顺,走路吃草都不慌不忙。它吃草的时候,我就在它的旁边摘野花,偶尔为它赶赶苍蝇蚊子,也有时候也有小意外,比如我去摘它脚边的花,而它正好往前迈腿,硕大的蹄子刚好踩在我的手上。可是只要我一哭,它马上把蹄子挪开,草地很软,时间又短,所以也不会酿成大的事故。最美好的时光便是和马分享甜高粱杆。我拨了皮,之后就马吃一口我吃一口,不争不抢,很是惬意。幸亏那时候没有什么口蹄疫之类的病。遇到水塘,它在塘边喝水,我则进去水塘捉青蛙。把青蛙腿拧下来,装入口袋。
夕阳西下,找个高点的地方,爬上马背,老马识途。它就会缓缓地带我回家。妈妈接过我手里的青蛙腿,拿到厨房简单加工,一盘鲜嫩的美味出锅,吃完了爬上炕美美的睡一觉,结束了美美的一整天。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辛弃疾有句词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小时候的蛙声,所在皆是,常见得如同南方的知了,只是没有知了那么聒噪,声音此起彼伏,我基本是枕着蛙声睡眠的。夏天雨后,小青蛙都长成了大青蛙。我们屯子周围都是田地,在田地的外围都有防洪的壕沟,沟里面和草甸子的水坑里就是青蛙的天堂。有一次,我姐去放马回来,马背上驼回了半口袋青蛙,我妈整整炒了两大盘,家里人欢快的吃着,像过年一样。当然,更多的时候时候,我们抓的数量很少,就就自己在野外拢堆火,将青蛙剥去皮,去除内脏,洗干净,撒点盐,用玉米或者葵花的叶子包了,丢在火里烧,也是绝顶的美味。
其实抓青蛙在手的感觉很不好,滑腻腻凉飕飕的。有一次,在水沟里抓青蛙,感觉到脚脖处被什么抓着,又凉又滑。我一害怕,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随手一丢,一只青绿青绿的青蛙被我甩出老远,再去抓时已经不见踪影。我之所以把它甩开,是因为我以为抓到手的是只蟾蜍。蟾蜍拿东西长得和青蛙一个样,只是身上多了很多脓包,而屯里的大孩子说那包里的脓水沾到哪里哪里长脓包,我们所以我们都怕它,对他敬而远之,它反而得以保存性命。而青蛙就帅气多了,有各种颜色,青绿的、翠绿的、土黄的、黑白花的……细分起来有七八种,种种都有些不幸的丧命我们手中。
其实拧腿这种行为也很残忍,那些被剥了皮撒了盐的白花花的众多青蛙腿,扭在一起不停地抽动;那些没有了腿被丢在地上沾满了土的身子还张着大口呱呱地叫,场面异常惨烈。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像是自己可以干出来的事。 但那时候每天像个假小子,和一群真小子调皮捣蛋,胆子大得包了天,什么事都敢干。除了这些,还会去掏鸟窝,抓蚂蚱,在猪或者马的身上拍了苍蝇去喂檐前的燕子,在泥巴里抓泥鳅或者筑拦河水坝……总之是淘得没边没沿。后来读了书,受了先生的教化,知道了青蛙是益虫,便渐渐地金盆洗手了。再后来,读的书多了,老家也开始广泛打农药驱虫了,青蛙没有了虫子吃,也慢慢销声匿迹了。现在回老家,听不到半点蛙声,即使想寻一只给孩子看看,都难觅踪影。
当然,小的时候也不全然野性难驯,也有比较文雅的玩法,比如过家家。我们小时候过家家,可不单纯是缝个布娃娃或是分分小玩具。我们是真的给自己建个家。那是在壕沟的堤坝最结实的地方,用铁锹掏出的窑洞,有门有窗,里面还有炕,有泥塑的桌子和锅碗瓢盆,盆里放着野菜和我包的泥饺子,还有花瓶,里面插着各色采来的野花。这个房子是我们小孩子共同“建筑”的秘密基地,晴天可以乘凉,雨天可以躲雨。我们常常躲在这个家里,而迟迟不愿回那个真实的家。直到到了你妈喊你吃饭的时间,肚子也确实饿得咕咕叫,才悻悻地各找各妈各回各家了。
现在,女儿经常问我,我小时候什么样子,她总是投来羡慕的目光。虽然她们现在有各色我们没有玩过的玩具,但是她们缺少玩伴,也缺少一片自然的广阔的天地。每天拘束在家里,把东西东翻西翻,气死她妈。我只能表示理解,在没有被气死气疯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