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在半空中飞转,如同风霜扣着烟花。令狐公子的剑划破着地上的血,看似在书写江湖上的恩怨情仇,忽听到堂内几声惨叫,赶紧转身回去。
正见章壮士、荣文彬及几个剩余的弟子倒在血珀中,旁边小河龟正用布擦着流血的菜刀,然后挂回腰间。
“小河龟,你怎能滥杀无辜?”
“我家小姐让我杀,我就杀。总之我家小姐要杀的人,一定不是好人。”小河龟不再理会令狐公子,而是从腰间布袋里拿出一个鸡腿大口吞食。
“是我让她杀的!这些人首鼠两端,活在世上也没意义!”小蕊摇着扇子,面无表情,眼神冷漠。
“这些人虽是趋炎附势的墙头草,但罪不至死,何故要人性命?”令狐公子怒说。
“今日趋炎附势,明天卖友求荣、祸害苍生。再说,若他们活着,遇到东厂及女真间谍,三盘两问,就会暴露出咱们的身份。”小蕊那玲珑的鼻子微微上翘,满是不屑,随后也不回话,直接转头朝着大门方向走出。
“令狐公子,难道你不想查出女真间谍之谜?想的话,就带上江守成给你的盒子,走吧。” 那未卜先知般的才智,以及盛气凌人的气质,使得令狐公子又服又怕。
门外还是那瞎眼老头在弹曲,只是由元好问的《雁丘词》改为邓玉宾的《雁儿落带过得胜令》。听到“晓日长安近,秋风蜀道难。休干,误杀英雄汉”的时候,小蕊拿起些碎银,扔到瞎眼老头面前,刻意用浓厚的京师男声口音说,“给你些银两回去,今日不要在此卖唱了。”老头摸着碎银,千恩万谢拿起琴儿离开。
刚离开巷口,令狐公子却闻得身后一阵烈火味。回头,只见镖局已在火海之中。不用说,这肯定是小蕊让小河龟放的火,说是毁尸灭迹也不过份。再加上打发走了个瞎眼老头,无论东厂还是女真间谍一时半刻都找不出缘由,就算找到了瞎眼老头,也只能问出幸存者是一个操着浓厚京师口音的男子,只能让对方更加迷离惝恍。想到这,令狐公子不由佩服小蕊的心计,只是觉得手段毒辣过了点。
到了家酒楼,找个雅间,小蕊点了几个酒菜,还对着伙计吩咐了几句,令狐公子还是带着些情绪没有理会,只是淡淡地坐在椅子上一副“愁上心头”似的。过了阵子,酒菜上齐,小蕊帮他倒了杯酒,轻轻推到他的面前,看到他抬起头,浅浅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没有什么惆怅是一杯暖酒解决不了的!在变化多端的京师天气,喝酒可不能像寻常时期那样敞开来喝,而是要讲究。第一,不能喝冷酒也不能喝热酒,而是七八分的暖酒;第二,要喝瓮里刚打开的酒,而不是正在叫卖的散酒;第三,酒以陈者为上,愈睐愈妙,切不可喝暴酒,所以我叫的是一壶刚出瓮的桂花酒,还是额外给了他些银两才愿意为我打开一瓮新酒。”
看到那令狐过似乎起了酒兴,惆怅的心情舒畅了点,小蕊就先饮为敬,然后话中带话笑说:“非常时刻,还得喝非常的酒。以令狐公子之风花雪月,岂能不知这缘由?”一朵红晕浮现在她白皙的脸蛋上,就像天边的彩霞照耀着雪地似的绚丽。
两人坐在雅间里静下心来,小蕊拾起酒杯戚然一笑:“令狐哥……”正要叫着,忽然想起这是小奕的叫法,内心突然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抗拒感和失落感。看着杯中自己面孔的倒影,不知是内心的烦恼还是过度的奔波使得她的眉角若影若离般的出现道细纹,不由愁肠百结。想起自己虽然出身官宦人家,但自小受祖父影响,小小年龄就要承受着所谓中兴大明的重任,风尘仆仆,已是桃李年华却还是孑然一身,别人家的女孩在这个年龄早已为人妻人母,内心孤独失落油然而生。
“令狐公子,你觉得我残忍吗?我自小生在官宦之间,看到了多少尔虞我诈。说是富贵人家,可是刀口上的舔血不比江湖人少,甚至更多。多少朝廷大员今日意气风发,明日抄家灭族。世人只看到别人风光的一面,殊不知在这风光的背后,隐藏的是多少的酸甜苦辣。”说罢,一粒晶莹的泪珠看是从清澈的潭水中淌出,使得令狐公子忽然起了怜悯。
“小蕊。”令狐公子的嘴唇动了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竟然不知不觉抚着她的手,只觉十指如笋,腕似白莲藕,指角比象牙还洁净,摸起来就像海绵似的柔软。
小蕊盯了下令狐公子的手,指节分明,圆润精致,掌心带着丝温度。二人对视的这一刻,脑海的热度竟然如同杯中的暖酒那样越来越醇。在令狐公子的眼中,这是一双少女纯洁而又清澈的眼睛,让人产生一种神奇的感觉,就是那种在惆怅中获得能量似的而瞬间感受到了世界的美好。在小蕊的眼里,忽然有一种思绪凝结上了心头,像雾又像风,带着种“赤诚招来飞鸿落,深情激得玉石开”的激动,但刹那间又带着点惶悚的感觉,深怕自己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眸子里。
雪无声无息地落在二人的脸上,又松又软,让人闭上眼睛,好是陶醉,直到化为冰凉的水,才使得二人清醒而来。
两人打开盒子,但见两份文书在里面,首先拾起的是利虎国写的书函,二人睁大了眼,竟然是明军大败于萨尔浒的背后故事。
万历四十六年正月,建州努尔哈赤以七大恨誓师伐明,明廷震动。
乾清宫里,五十六岁的万历皇帝神情木纳地坐在龙椅上,微风穿过斜开的窗吹来,使得花白的头发在烛影下微微颤抖。忽然间,烛光被灭,万历忽然浮起了一个让他倍感悲凉的词,那就是“风烛残年”。头发散乱于苍黄衰老的脸上,一双眼睛已经浑浊无神,却呆呆地看着桌子,直到郑贵妃帮他燃起蜡烛轻声叫了句“皇上”,万历才抬起头看着和自己相濡以沫的郑贵妃。想起那一年他们一起的时候,万历十九岁,郑贵妃十四岁。当万历看到她的时候,只觉得那瓜子形的脸,那么的白净;那弯弯的眉毛,那么的修长;那灵灵的眼睛,那么的明亮;那朗朗的笑声,那么的纯真。对万历而言,他不需要一个倾城倾国、母仪天下的妃子,而是一个能和自己推心置腹、和衷共济的妻子,在后宫粉黛中,也只有郑贵妃才能给予这一份让他窝心的夫妻感觉。四十年的岁月为郑贵妃的眼角留下浅浅的鱼尾印迹,看是浓密油亮的秀发悄悄藏着几个银丝,只有那秀丽的眼睛对着万历不断眨着,显示着零星的活力。
“皇上,您在为建州之事烦恼吧?”郑贵妃站在万历的身后,为他揉着肩膀。
丝丝暖意渗入万历的心肺,虽说这是军国密事,但在万历的心里,郑贵妃就是他最亲的人,对郑贵妃无半点机密,“这是朝臣拟的三个统帅人选,熊廷弼、孙承宗和杨镐。”
郑贵妃的手越来越滑,“看皇上这样子,估计还没有定论吧?这三个人各有长短,用与不用的确难以决策。”
万历摸着郑贵妃那滑润的手,内心的惆怅像是少了一半,“朕与梦境四十载,梦境是我梦境中的现实,也是我现实中的梦境。只有梦境,无论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中,才能让我过着梦境般的舒畅。” 每到夜半无人的时候,万历总是喜欢叫着郑贵妃的名字“梦境”。
郑贵妃莞尔一笑,“皇上把梦境说得如梦如痴似的。” 说罢轻轻亲了一下万历的额头。
看着万历陶醉闭上了眼睛,郑贵妃一边巧手按着万历的脖子,一边娓娓道来,“皇上,建虏作乱,逞一时之勇破得城池,这是因为当时朝廷认为建虏乃皮肤之痒而非心腹大患不足为虑,以致轻敌所败。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而今皇上集天下精兵围剿建虏,依梦境所看,天朝胜券在握。只是,选帅之事,需慎重考虑,因为这不仅关系到军事指挥的能力,更是关系到朝廷重臣、江山社稷,甚至皇上的天威。”
万历原本紧皱的眉头逐渐放开,“梦境,说下去。”
“朝野认为,若是论知兵,三人之中以熊廷弼最具才华,他熟读兵书,多谋善断。只是这熊廷弼向来狂妄自大,恃才傲物,藐视朝廷。梦境认为用熊廷弼有三弊。其一,熊廷弼为人飞扬跋扈,桀骜不驯,顶撞上司,谩骂同僚,残虐下属,司空见惯。若是他为帅,朝廷后勤、前线武夫能否和他齐心协力尚不好说。若是前后矛盾,将帅不和,反而弄巧成拙,胜仗打成败仗,岂不可悲?其二,熊廷弼已过天命之年,老气横秋。皇上看看他写的奏折,什么春秋大义不治外而治,什么勿徒大言进剿。常言说,一将无能累死全军,就熊廷弼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态度,说不定没上战场,大军士气早已土崩瓦解。其三,熊廷弼目无尊长。您看看他说什么行军之事当有行军主帅断之,切不可掣肘,这不是明白着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的犯上之意吗?万一让他得胜,更是不得了,说不定会是第二个张居正!到时候且不说百官,就算皇上也未必能够驾驽得了他。”
郑贵妃的第一段是夸大其词,第二段则带着断章取义,万历岂能不知?只是第三句话可是说到了万历的心坎里!看到万历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震,郑贵妃暗自窃喜:“说动了皇上。”
万历十岁登基,受制于权臣张居正,念错个字,都被张居正厉色喝责。年少的万历深深起誓,今生今世绝不让权臣欺凌!于是万历亲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算张居正。若非李太后拦着,说不定早已将张居正鞭尸了。再想想熊廷弼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张居正的只手遮天历历在目。“朕宁可辽东兵败,也绝不让熊廷弼成为第二个张居正!” 万历暗自咬牙。
“那孙承宗呢?他可是朕的榜眼。”万历吐了口气问。
郑贵妃的手一抖,额头顿时渗出冷汗,心里七上八下:“熊廷弼并非太子一党,但以他刚直顽固的个性,一定反对废长立幼。若是让他领军得胜,说不定在朝堂上提起皇储之事,更是一副肝脑涂地的架势。我好不容易说服皇上换掉了熊廷弼,岂能让更可恶的孙承宗做统帅!他是太子的老师,根正苗红的太子党!若是孙承宗凯旋而归,别说什么废长立幼,说不定我的命都被他清君侧除掉了!”
“皇上,孙承宗今年五十有六了。”郑贵妃别有用心说着。
“是的,他和朕同庚,不过杨镐也过天命了吧?”看来万历心中的天平倒向了孙承宗。
“皇上这不叫天命,而是叫与天同寿,孙承宗和杨镐这些匹夫怎么能和皇上相提并论?”郑贵妃这句话说得万历很是开心,难怪这么多年来,万历都离不开她,虽然偶尔宠幸其他的妃子,但没有一个能够替代郑贵妃在他心中的地位。
“皇上,孙承宗虽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但毕竟没有领军作战过。您说他是初出茅庐、一鸣惊人的诸葛孔明,还是夸夸其谈、虚有其表的书生呢?皇上愿意孤注一掷让一个毫无统帅经验的老儒去打建州吗?”郑贵妃舒了口气,幸亏早有准备,因知道万历对孙承宗颇为器重。
见到万历不语,郑贵妃再说:“皇上,前些天我让蓉儿到真武庙去上香,一路上听好些百姓在讨论朝廷要讨伐建州。京师百姓都在说,从建虏那边传来,他们最怕的就是孙承宗。建虏说孙承宗是伏剑游塞下,若由他领军,建州自问无还手之力,只能望风而逃。”
万历本是松开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看是不解:“建虏如果这么害怕孙承宗,为何放出话到京师说孙承宗天下无敌呢?”
郑贵妃对着万历的耳朵柔柔吹了下:“皇上,您忘了长平之战,秦人就是用这反间之计让赵王罢了廉颇,用了个纸上谈兵的赵括,以致四十万大军惨败?皇上,梦境说句不中听的话,而今大明看是家大业大,但近年来天灾人祸,且不说国库空虚,就连内币也要干涸。” 说到这,郑贵妃刻意停了下,她知道万历最心疼他的内库,这可是他的命根子,“皇上一怕张居正之类的权臣,二怕别人动他的内库。”
看到万历的手像是中风似的颤抖,郑贵妃知道万历又被她说动了,“皇上,这募集天下精兵、征伐建虏的大军,可是大明现有最好也是最后的家当啊。”
“可是杨镐,他在朝鲜一战中……”万历叹了口气,毕竟在朝鲜和倭寇交战中,杨镐并没有显示出高人一等的指挥能力。
“皇上,梦境认为,杨镐有三可用。其一,杨镐熟读兵书战策,朝鲜抗倭一战,虽有蔚山之败,但也不乏痛击倭寇的稷山之战。而熊廷弼虽被称为有胆知兵,但在辽东说的都是些实内固外和以夷攻夷之类的大话,未见打过一场真正的大战,且不说胜败。至于孙承宗更不用说了,领军守边,一样都没有做过。其二,杨镐熟谙虏情,威名素著,万历二十一年至二十五年一直担任辽海分守道,二十五年任经理朝鲜都御史,三十八年至四十年任辽东巡抚,也就说以他的资历,完全可以镇得住杜松、刘綎、马林和李如柏这些骄兵悍将。其三,也是最重要的,杨镐是忠于皇上的。此次出兵,如皇上所说,兵分四路,天衣无缝。作战计划由首辅方从哲、兵部尚书黄嘉善直接拟定,皇上批阅,此等绝密之事目前连辽东统兵大将也不知。此次辽东经略只需忠于皇上,忠于朝廷,团结朝野,执行既定的方针就能取胜。”
万历长长舒了口气,嘴带微笑,握着郑贵妃的手,“梦境,若没有你,朕真不知如何面对这帮腐儒悍将。我虽然是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殊不知我这个皇帝往往要受制于这帮腐儒悍将而不能尽情发挥。所以这些年了,我都不愿意上朝,只想留在宫里和梦境一起过着普通夫妻般的生活。至于朝政,就让这帮朝臣们互相牵制而运作吧。”
看到衰老的万历沉沉睡去,郑贵妃起身走出门外,对着个美人说道:“蓉儿,你去通知方从哲,皇上已定杨镐为帅,统帅四路大军征伐建州。而且记着,不能让杜松和刘綎战胜,让他们和建虏拼个你死我活,让李如柏大获全胜。”这蓉儿本是郑贵妃的宫女,只是有天万历一时兴起,趁郑贵妃不在而宠幸了她。郑贵妃本来大怒,但想起这蓉儿一向规规矩矩,与其让万历去宠幸其他的妃子,不如做个人情,于是顺水推舟让万历将其册立为“美人”,也就是妃嫔中最低的一级。表面上为蓉妃,但那蓉儿对郑贵妃一向言听计从,且看似毫无野心。万历对她也是一时兴起,之后就没啥兴趣。说是蓉妃,其实也就郑贵妃的心腹女伴,暗地里帮着郑贵妃办事,因蓉妃这身份在宫中很少人知道。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初五,辽东喜昌口南路军大营。帐外北风呼啸,帐内淫声荡语。当李成梁的家将李虎国气冲冲闯进大营的时候,只见李如柏在榻上抱着两个半裸的歌姬在浪荡喝酒。李如柏正在兴头上,见到李虎国闯进,顿时脸色不悦。这个父亲李成梁给他留下的家臣虽然年龄比他还小,但一直跟着父亲李成梁和哥哥李如松,因此总带着倚老卖老的感觉,看似对李如柏也不是那么恭敬。当然,李如柏也心知肚明,且不说李虎国,即使辽东军今日奉他为主帅,还不是因为父兄的原因,若非大哥李如松战死沙场,何时轮到他李如柏做上辽东总兵这官职?
想到这,李如柏虽是恼怒但大战期间还得靠他父兄留下的旧部拼命才能得胜,于是他按着火气,挥手让歌姬离开,强颜欢喜对着李虎国说:“虎国,什么事让你如此心急如焚?来,喝杯酒,暖暖身再说。”举起杯子,却被李虎国推开,内心更是愤怒,只是想起小不忍则乱大谋之话,才没有发作。
“大帅,杜松全军覆没,刘綎则让建虏围在阿布达里岗,若不相救,看是凶多吉少。”李虎国破着嗓子喊。
李如柏顿时面如死灰,手上的杯子顿然掉落于地,碎为几片,他本来就带着几许迷信,而今见到杯子落地更是认为这是不祥之兆。
“大帅!”李虎国对着帐上挂着的地图说道:“兵贵神速,十万火急!而今咱们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路就是直接救援刘綎,和他一起反包围建虏;第二条路,就是快马加鞭直捣赫图阿拉城,这是围魏救赵之计。”
李如柏全身发抖瘫在榻上说:“不成!不成!第一条路若是去救刘綎,刘綎估计已然覆亡,我们去了哪里岂不中了建虏下怀,自投罗网?第二条路,我们即使占领了赫图阿拉城,也是孤军,杨镐哪里还有救兵来援?”
李虎国正要争辩,却忽然觉得莫名其妙,“大帅,你为何如此肯定刘綎会全军覆没?以刘綎之神勇,建虏一时半刻都伤不了他。”
李如柏双手抱头摇晃说道:“李虎国,你知道朝廷这淌水有多深吗?实话告诉你,郑贵妃、方从哲早有安排,因为杜松刘綎等将军拥护太子,所以郑贵妃和方从哲要让杜松刘綎在萨尔浒损兵折将,和建虏打个两败俱伤,这样我就可以坐收渔利直取鞑子老巢,然后再借此定杜松刘綎的罪。只是听到你说杜松已败、刘綎被围,那就是说建虏的凶猛远超我们的预期,刘綎必然全军覆没。我真想不到,杜松刘綎如此不堪一击,看来真是女真不满万,满万则天下无敌。”
李虎国大吃一惊:“你说什么?郑贵妃、方从哲设局让杜松刘綎兵败?”
李如柏全身冷汗直流:“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他们具体怎么设局,我只知他们和建虏有联络,引杜松刘綎进入绝境,意图借刀杀人,却想不到现在的局势完全失控,杜松刘綎完败!完了!完了!若是走得晚,说不定建虏杀来,咱们都死无葬身之地!来人,速速下令,拔寨而撤!不!不用拔寨!马上就撤!”
李虎国圆睁双眼说:“大帅,不能撤!而今就算刘綎兵败,我们还有一线生机!依我所看,杜松刘綎皆为不世之猛将,就算引他们入局,也不会一战击溃,相信建虏也是元气大伤,我们直捣赫图阿拉城!建虏倾巢而出,赫图阿拉必然空虚。只要我们占领赫图阿拉,建虏肯定军心大乱,我们就可以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李如柏不耐烦说道:“李虎国,你把建虏想得太简单了,你肯定赫图阿拉没有埋伏?你肯定努尔哈赤元气大伤?我看去赫图阿拉是自取灭亡!”
李如柏头盔也不带,正要奔出大帐,却被李虎国拉着:“大帅,你不能走啊!你不是说郑贵妃方从哲的原意只是让杜松刘綎和努尔哈赤打个两败俱伤,好让郑贵妃得以借刀杀人,而并非让明军惨败。可是现在事发突然,战局失控,杜松刘綎皆败。你若撤了,明军就是大败,全盘皆输!皇上会放过你吗?朝堂那些言官会放过你吗?就算方从哲也不会放过你,把你和杨镐当作替罪羊似的铲除!”
“郑贵妃会救我的,否则我就说她是萨尔浒之败的罪魁祸首。”李如柏甩开李虎国的手,却发现那手死死抓着不放。
李虎国几近大哭道:“大帅啊,郑贵妃怎么会救你呢?你手上有证据说明郑贵妃方从哲陷害杜松刘綎以致明军兵败吗?就算你有证据,你想想皇上会为了你而处置郑贵妃吗?你和郑贵妃在皇上的心里孰轻孰重,大帅心中有数啊!你和杨镐将会成为萨尔浒之败的替罪羊!大帅啊,切不可天真啊。而今只有一条路,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杀去赫图阿拉。若胜,大帅必然名扬千古,杜松刘綎之败将无人怀疑到你的头上。若败,也留得个大丈夫马革裹尸、慷慨就义的美名,就像你的哥哥李如松那样流芳百世!”
李虎国正苦劝,冷不防那李如柏拔出短刀,猛然砍掉李虎国手中拉着的袖子,说道:“李虎国,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觉得我没有资格做辽东总兵。但是我跟你说,大哥已死,我就是一镇之主,辽东军由我统领。你要去赫图阿拉,你自己去,不要拉着我去送死!皇上会顾及我父兄满门忠烈而放过我的!”说罢狼狈逃出营帐,在几个亲兵扶持上,东歪西倒上了匹马逃之夭夭。仓皇失措中,朝廷授予的辽东总兵大印还在营帐里,无人收拾。
李虎国抱着总兵大印,泪如雨下:“想不到李成梁、李如松一世英雄,竟然有李如柏这种猪狗不如的败家子!”
萨尔浒一战,李如柏贪生怕死,听到杜松刘綎兵败狼狈逃命,后遇到女真军偷袭,李如柏军大乱,奔走相践,死者千人。
事后不出李虎国所料,萨尔浒之败,郑贵妃还是郑贵妃,方从哲还是方从哲,而杨镐和李如柏则是天下人口诛笔伐的罪魁祸首。杨镐和李如柏二人分别被万历皇帝下令缇骑逮捕入京,杨镐在被打入天牢关至今,而李如柏或自知罪孽深重且怕连累家人,或因其他“因素”,而“诡异”自裁,自此显赫一时的辽东李家身败名裂。在李如柏自裁之前,他见了家臣李虎国最后一面。
雪化的时候,李虎国站在刘綎的衣冠冢边,看着满山的映山红,像是燃烧在春天里的火,又像复仇的血,他叹息着说:“大将如刘綎也,再也不可复得矣。”于是暗自许愿,一定要查出水落石出,他进入深宫成为侍卫,料不到刚进去就遇到万历皇帝驾崩,然后泰昌帝在一个月后诡异归天,朱由校在杨涟等东林党人的扶持下做了皇帝,将郑贵妃当皇太后及改立朱常洵为帝的美梦彻底破灭。党羽们包括方从哲都去投靠新主,留下孤零零的郑贵妃在后宫哀怨。天启登基,万历时期享尽尊贵荣华的郑贵妃看是悲愤成疾,临死时居然无人看望,除了李虎国偷偷见了一面,因为他深知杜松军里有一个间谍,说是郑贵妃派系的内线,但更像是女真的双面间谍,而且这间谍后来又潜回了京师。然而更让李虎国震惊的是,当年在郑贵妃的身边,若影若离藏着一个更为可怕的女真间谍,在幕后操纵着萨尔浒之战、以及牵涉到明光宗皇帝朱常洛的离奇驾崩。
看着书函的上半段,令狐公子的脸紧紧收缩,嘴闭得牢牢,像是在抑止要叫出来的震惊,手不知不觉握着小蕊,掌心的汗湿润了二人的手。小蕊没有推开令狐公子,而是看着他,眼睛不知不觉荡漾着一丝温柔。书函上,一个看是不起眼的名字像个钉子似的,牢牢地扎进二人的心里。
(时间截止:五月初三申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