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终于做好了离职的决定。
工作以来,几乎是第一次,她在领导面前感到如此的软弱和无力,因为这个难以启齿的离职理由。领导听后愕然了一会,仔细确认这个决定是否严肃,仿佛她讲了一个根本不好笑的笑话。她轻轻叹了口气,艰难的点点头。领导让她回去先想想,过天再具体谈。她也觉得好像找到了可以躲避此刻的理由,轻轻松口气,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夏林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舍,心中一片茫然不知所终。这些年她在上学,毕业,工作,工作,工作的道路上从不敢停歇,深知如今社会对职场中的女性有着更多的要求和限制,工作中的重点岗位的空缺也一向优先考虑单位里的男同事,甚至某些资历不如她们的男同事。在她在经历过一次次职场的面试和升职潜规则之后,便暗暗下决心,去他妈的结婚生孩子相夫教子吧,还是做个自由快活的女强人吧。这也是这几年她工作卖力,晋升神速的重要原因。
她坐在属于自己的这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看着手里的离职申请单陷入沉思,有一层淡淡的哀愁笼罩在身边,她看上去是如此的薄弱,如大病初愈。
经历了一次并不干脆的去留谈话,夏林终于下定决心去意已定,任凭领导提出的加薪升职挽留计划都无济于事,最后十分可惜的同意了申请。夏林按流程处理着最后的离职手续,等这一切尘埃落定,只剩最后一个月的工作期限。
已经跑完的几个部门的领导签字赫然出现在签字栏里,还剩下两处空白,两位部门领导一个休假一个出门办事还没回来。她站起来慢慢走到落地窗前,曾经无数个加班熬夜的间隙,她就站在这面窗前,为如此努力上进的自己感动,转眼间,她就要把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切亲手放弃。
夏林并不是没有想象过不确定未来的诸多可能性。如若万事顺遂,自由意志和后顾无忧一并纳入囊中。假使哪天闹到跟方原不欢而散,自己必将深陷痛苦的深渊无法自拔。夏林一边安慰身边反对这个决定的密友们,一边心里破釜沉舟的劝自己放手去做,大不了重新来过。
她忍不住深深的叹了口气,而心里,又奇怪的多出来一丝对新生活的期待。
桌上的电话响起来,夏林从低落的思绪中抽出来,快步走至桌前刚伸手碰到手机,响声已停止。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串手机号码的数字,看来不是常联系的熟人。
她耐心的把手机握在手里,等待着它的再次响起。车房推销,信用贷款,医疗保险,行业猎头,太多充满商业利益的推销,她已经学会不去主动回拨这些陌生号码,如果是工作或私人事情相关的电话自然还会打来。
五分钟已过,她关掉打开的资讯软件,重新打开通讯录,拇指停留在未接来电的号码上,又想起网上那些关于回拨电话导致诈骗的各种社会新闻,又坚决的关掉了屏幕,不再去理会。
夏林拿起还未写完的品牌文案,心不在焉的翻了几页,策划方案里一个消失在生活中很久的词让她心头一惊:“意外”。
夏林此刻觉得“意外”是个很迷人的状态,“意外”代表着无限的可能性,代表着新的希望和想象。就像这通未接来电,可能是一个无心的误拨,也可能是蓄谋已久的一次试探,当然,也许只是一次单纯的没有接到的意外。
她想起来小时候生活的一些片段。那时候日子是多么的快乐简单,物质生活一视同仁的匮乏,大家因此幸免于虚荣的折磨人的攀比。没有手机,没有Wi-Fi,认识一个人可能只需要一个意外,喜欢也是。在大量需要去打发的时间里,人们常常在现实的生活中出现,于是就出现了很多美好的“意外”。一次意外的浪漫邂逅,一次意外的美食体验,甚至连意外的冲突,此刻也显得格外真实动人。
如今这一切即将消失,所有的一切似乎直接又确定,想联系某人即刻打电话或者视频,想吃什么美食立刻外卖到家,想看电影打开各种视频网站立即可见,“意外”消失了,“慢慢”消失了,永恒也渐渐消失了。
那个陌生号码再也没打来,夏林只当是一次“意外”没再理会。
晚上,夏林正跟方原和一众老朋友正在聚餐,大家有点醉了,有的羡慕夏林脱离职场苦海,祝福她即将到来的“诗与远方”的自由生活,有的为她出谋划策,迫不及待的让新的人生计划填满还未到来的时间空白。微醺已飞上夏林的脸庞、眼睛和混沌的语言里,她晶莹的眼睛弯弯的笑着,像个心无城府的小女孩。两只手早已悄悄在桌下捉紧了方原的一只手,轻轻拿在微微出汗的手掌里柔柔的抚摸着。
“你还记得李达吗?”晓雨发来一条消息。
毫无疑问,当某人问你还记得谁的时候,意味着那是彼此共同认识的一个故人,那是一段共同经历的时光。夏林放开方原的手,静静的看着这句话,仿佛一辆载满往事的列车浩浩荡荡向她驶来,大学时期的时光纠缠着来到眼前。
虽然是一个班的同学,但夏林其实跟李达并不相熟,印象中李达是个比较孤僻的男生,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身上总是流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成熟和疏离。听同学说,他在宿舍待了半年就申请了教师公寓,当时教师公寓为一些外地的年轻教师准备,但也会对一些有特殊需求的学生有偿出租。这样一来,他跟同学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疏远,每次大合堂上课的铃声急促的敲起时,常常看他急匆匆背着书包小跑进来。他的特立独行让其他同学又羡慕又鄙夷,女生私底下都叫他“李先生”。后来毕了业,大家各奔东西,因为是外地学生的缘故,听说他去了离家比较近的北京,再后来大家都渐渐失去了消息,除了留在同一个城市相熟的几个老朋友外,其他同学也很少再提起。
“记得啊,他怎么了?”
“听说他回来了。”
是吗?夏林在心里默默问,虽然谈不上好感,但突然想起这个让人捉摸不定的家伙还是生出了一些好奇。
“改天见面聊吧,我也是听另一个跟他一直有联系的朋友说的。”
“好,改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