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去世一百天了,今天舅舅、小姨、和妈妈全家都去祭奠。
去墓园时,我们坐着表哥的车。外婆去世后,他结了婚,如今嫂子也有了身孕。妈妈偷偷抹着泪:“我没到的时候,妈都没闭眼。他们说让我揭开床单看看妈,她走的时候,还睁着眼睛。”
表哥安慰:“走了也好,也不用再受苦了。最后那几个月真的是煎熬。只可惜,外婆没赶上我结婚,临走也没能抱上孙子。”
舅舅看着窗外,神色恍惚,“这条路是新修的吧,之前都没注意到过。”
“是,政府合修的新路,以后也就方便多了。”
北方的八月正午,太阳火辣辣的烤着,每个人眼角些微的泪,一秒钟就蒸发掉,那一部分的皮肤紧绷绷的,干涩得生疼,仿佛用刀在脸上划了一道血痕。
门口的保安大爷懒洋洋的,用手指着我们,说:“墓园新规定,不能在里面烧纸钱,可以去外面的小路上烧。”舅舅小声破骂到:“真是有病的规定,里面不让烧,必须跑到外面烧,不还是一样污染了空气!形式主义有啥意义!”无奈,我们只能拿了香蜡贡品进去。
表哥表弟和舅舅走在前面,后面是妈妈、小姨和我。每个人头上都带了白色的孝布,每个人都像天使一样。
女人在一边点好香蜡,摆上贡品,男人们在一旁闲聊。
“小杰今年高考考的不错,报的计算机专业在全国排名也很靠前的。”舅舅略微夸赞。
“诶呀考的也一般,不是很好。本来之前想考上传媒大学的新媒体专业,可惜分数不够。”表弟害羞的低下头。
表哥在一边插科打诨。“茂茂不知道今年啥打算,哥相信你不管干啥一定都可以的哈哈哈。”说着拍了拍二表哥的肩膀。
“还是想考研上一本大学,继续学呗,结果啥的咱也不敢保证哈哈。”二表哥魁梧的身躯摆了摆,富贵气象活灵活现。
舅舅半宠溺半无奈地看着儿子茂茂,自谦到:“他能学个屁!一天没正形,高考时还没小杰考得好。”
“哎,可别像哥一样没啥出息就行,还没攒下几个钱就又得为老婆孕期打算了。”大哥哥看着两个弟弟和我,“你们仨一定好好学,现在苦点儿,以后就轻松了。”
我想起自己无数次抓狂,无数次疯魔的样子,略微点点头。
贡品摆好后,我们分别向外婆的墓地磕头、鞠躬,太阳底下一片寂静。
骄阳似火,每个人都汗流浃背,哥哥弟弟们一边擦擦额头的汗,一边继续讨论着升学、工作的事情。我们拿上要烧给外婆的纸衣和纸钱,一路走到墓园外面的破桥上。桥下的水早已干涸,前几年还能闻到河底的熏天臭气。桥面上到处是一堆一堆的黑色灰烬,在大太阳下蔫蔫儿的。大姨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仍旧是女人们拿着打火机,烧纸。
火烧上来的时候,女人们蹲在地上,小姨哽咽:“给你烧点纸钱,在那边想买啥就买啥,钱不够了就托梦给我。”妈妈说:“咱妈年轻时就爱干净,爱美,买的纸衣服也漂亮。”
火堆旁的热浪,汹涌滔天,一层接一层,拍打在我们脸上,相比之下,天气的热已经算不了什么了。旁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阵知了的聒噪,我觉得是在为祭奠奏哀乐。低头看那堆烧掉的灰烬,随着热浪轻轻翻动,表面是死一般的黑色,仔细一看仿佛内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在涌动。我眯着眼,看见了蓝、绿、红、黄的小光斑,像极小极小的蝴蝶一样。
太阳仍旧火辣辣的烤着大地,知了也已经叫的疲惫了。回程的路上,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幽默的仍旧幽默,胡扯的依然胡扯。把所有人都送回家,车上只有我和哥哥时,舅舅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一百天这么快就过去了。”
是诶,时间过的好快。
这一百天里,大哥哥结了婚,弟弟高考结束,舅舅仍然每天去学校办公,小姨依旧和家里闹着不愉快,妈妈还是强壮洒脱,我和二哥哥也即将面临毕业,时间仿佛从我们这里偷走了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偷走。我们还是一样的活着,过着和曾经差不多的生活,背负着和曾经差不多的压力,流着和曾经差不多的汗,在某个不起眼的时刻,再想起外婆还健在的样子,又继续马不停蹄的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