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开春,母亲又让舅舅砍掉了院子里的三棵果树。都是十七八年的老树了,结的果子一年比一年少。院子里的这些老树可能是爷爷种的,因为我那时候常在外地读书,无暇顾及或没有留心是谁种的。
现在,爷爷奶奶都走了,就好像带着我的童年去了天堂,我对童年的记忆越发模糊起来。树被砍了,根还在,此时已发出了许多新的枝条来。村里的一个奶奶来我们家见了那些树根就说,树没了,根也得挖掉,不挖长着晦气,尤其是还长在家里。根迟早会挖掉的,根在树其实是活着的。
2011年7月,我大学毕业。年底参加了几个公务员的考试,都没能考取。我没能如愿考上正式的工作,对父亲的打击可想而知,但他并没有责怪我,他只是独自默默地承受着外界的嘲笑。
父亲供我们三个读书自有他自己的道理的,也因为是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吧。他在兰州常年打工近二十年来,他从没抱怨从不发怒,他兢兢业业,恪守信用,在一家餐厅整整干了二十多年。他默默地付出,就是希望我们能有个好的将来。
我和一样没能考上工作的Z奔波在兰州的大街小巷里,想找个工资相对比较高的工作先养活自己,然后继续准备来年的考试。找了一个星期左右,应聘了十几家大大小小的公司,工资都是统一的一千元左右,因为我在兰州没有固定的住处,所以算上吃住费用,估计就很难维持下去。所以我们总是不能确定下来,希望能找到一个二千以上的工作。可惜没能找到,现实毕竟就是现实,你也只能面对。等于来说我们就是从零开始,不管起跑线与其他人有多大的差距,总得要启程。
父亲眼看我一个星期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又放心不下我。他就找了自己的老板,让我到他那家餐厅先上班。无可奈何,我只能去那里上了班,在这家餐饮公司做一些简单的会计工作。Z不打算在餐厅上班,他觉得那里没有太大前途,他就去干了销售的工作,在兰州各社区各单位跑销售,而我每天在办公室耗了一天又是一天。 因为是做财务的工作,我下午六点就可以下班了。父亲让我在那里上班的意思是,下班以后我可以有很多时间准备考试的事情。下次考试要到2012年的中旬,我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看书。一般我下班了还会赖在办公室里,看书做笔记准备着下一年的工作考试。没到一星期左右,我终于还是没心思看考试资料了,我便拿起笔写了起来,虽然我写的总是不尽人意,但写作支撑着我。我总是在写些周围发生的零散的小故事,写完过几天了就扔掉。写作就像是一剂良药,清除着我大脑里的“病毒”。期间我又重读了鲁迅,找到了钱钟书、王小波两个喜爱的作家,读书的乐趣有一部分原因是可以和作者真心交流。人生就是一种寻找吧,在应该的时间里遇到应该的人和事。
父亲和我很少交流,毕竟我们一直相处的机会甚少,自然也难聊些什么。他常年在兰州打工,我常年在外地上学。这次在餐厅上班的经历,是我和父亲相处的时间最长的一次。虽然在一起,但还是聊的很少,聊了也是聊的家常便饭的那种,三四句就说完了。我和Z是高中同学,现在又是同样的处境。因此我们的关系胜过以往,我们聊的越来越多,我们就像是河里汇聚的两滴水知道往哪里流去。
餐厅里的工作非常单调而苦味,想到父亲一干就是二十多年我就愧汗涔涔。我和Z的想法很多时候都不谋而合,我们想只要我们付出终会有回报的。而现实也要面对,看看父母那么辛苦,我们总得要考上工作先让他们安心。Z和我都是农村出来的,父母供我们读书着实不易。我和Z常互相鼓励互相帮助互相吸取经验,工作之余准备着来年的考试。
我以为在餐厅里的这段时间是我人生的低谷期,和我一起毕业的同学都考取了稳定的工作,有些人就笑我没有好好争取。在我高考落榜的那年,我也是在餐厅里当端菜的服务员。我有着两次极其相似的经历,这两次经历磨砺了我,激励了我,也进一步认清了自己。我们总会误以为碰到一次的不顺就觉得那是难以逾越的人生低谷期,其实不然,人是在每一次的认清自己中活得更是自己。
六点下班以后,可以自由自在看会书的日子不到三个月就戛然而止了。终没能逃掉是非的漩涡区,我被卷进去搞得晕晕混混。老板让我六点下班以后去餐厅收银台帮忙,说是帮忙,其实就是打两份工,挣一份工的钱。然后每天下班就到了夜里的十点甚至更晚。我没有再有看书的时间了,我不满意但没说什么,毕竟我不会长期在这里干,父亲也大为不悦,但他还是一贯的没有抱怨,只是让我干到开春后就回家看书。
在收银的日子里,一有闲余时间,我就会拿起笔写点什么,写的更多是诗歌,因为诗歌写起来不花费太多时间。L是收银员,是位很好的姑娘,他们一家也是东乡人,但他们一家在兰州住了十来年了吧。她在这家餐厅工作好几年了,工作经验丰富,待我不薄,到现在我还很感激她。我写的东西她是第一个读者,也是唯一一个读者,她每次都会鼓励我,让我再接再厉,说我将来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作家。虽然没能再有看考试资料的时间了,但我过的比刚来三个月快活多了,我和员工们打成一片,有说有笑,一天过的很快。那些餐厅服务员笑我大学读了跟没读一样,我也就笑我自己大学其实是混出来的,把四年时间混完,拿个红本本就完事了哈哈。也许是基因遗传的缘故,我也并没有抱怨没有怨恨。父亲就是我的人生导师,虽没耳濡目染,但父亲像一棵枝叶繁茂会结果的树,他在身旁就如阳光般照亮着我的世界。
到五月底,我便辞了这份工作,回家准备着复习考试。Z也回家准备着,因为是在同一镇里,我们过几天就会见面谈谈,谈的最多还是考试方面的事情。这一年,不负有心人,我们都考取了,都分配在基层乡镇。
父亲的喜悦不言而喻,知道我考上的消息,他在家里一呆就是差不多两个月,这是父亲这二十多年来在家里呆的最久的一次。村里的人开始夸我父亲没有白白供我上学,村里的人开始羡慕起我爸了,说我父亲真厉害,能供三个大学生。
和父亲一同工作的大半年,我才发现,父亲从不乱花一块钱,也甚少到市区转,他以勤俭节约的方式让我们上了大学,他默默地牺牲了自己的光辉岁月拉扯着我们这一家子。就如我伯父骂我的,上了大学的难道连个谢谢都不会说么。我很想对父亲说声谢谢,但我始终说不出口。我和父亲一样都喜欢把爱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但爱确实存在着,就像硕果累累的树,每年都会开花每年都会结果。
一晃在基层工作近四年了,恍如梦,醒来确实是真的。父亲没用手机,他嘱咐我要时常给独自一人在家的母亲打电话,他害怕母亲生了病没人管,出了意外怕没人知道。第一年,因为各种原因,我也是一个多月才回一次家。后来,我慢慢地每逢周末就回家。我跟母亲还是甚少交流,可我知道我每次回去母亲是喜悦的,虽然她不以言表。
阳光正好的时候,我会拿个小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有时候躲在树荫下读点小说,有时会和母亲聊几句。三棵老树砍掉以后,根还深深埋在土里,现在长出来许多枝条来,绿绿的,过个几年也会长成硕果累累的大树。在母亲的菜园子里,我看见七八棵小树苗茁壮成长着,显然是今年开春慢慢从核里长出来的幼苗,它们生气蓬勃,像是我们无无忧无虑的童年。根会挖掉的,然后让幼苗在那里生长,长大开花结果,在它们的庇荫下,我读着小说,一切接着继续。
在基层工作近四年后,Z觉得无趣,我也觉得无趣,我感觉时光走的太快以至于恍惚这都是一场梦,害怕这样的梦,但总会做这样的梦。我梦见了一棵树,枝叶繁茂,枝干粗壮,开着白色有香气的花,等到结果实的时候我便醒了。我和Z都觉得无趣是因为我们把大好时光给挥霍了,只是想着让时光能慢下来,让生活再精彩一点再充实一点,让生活变得有意义。Z想和我聊聊,但见面聊的时候少之又少了。不知是什么原因,真正想聊聊的朋友越来越少,不知都在忙些什么。Z和我,就像东乡大山深处的两棵树,我们一直在生长,我们都觉得自己是一棵会开花结果的树。虽然这两棵树还没有开花,但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里含苞待放的。
父亲还在老地方上着班,我闲暇之余还是会读读书,写点什么。我觉得,人这一生总得要做点什么吧,譬如一棵会结果的树,迟早要迎来硕果累累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