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心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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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读《庄子》,最喜首篇《逍遥游》。

无论多累,多颓废,读后皆可忘之。

印象最深者,莫过最后一节:

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

何不树之于

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

彷徨乎无为其侧,

逍遥乎寝卧其下。

不夭斤斧,物无害者。

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一个人有才华,而不为世所用,无非过得清贫些,然亦可得逍遥于天地之间,又有什么值得苦恼的呢?

在一个极力提倡“做一个有用的人”的社会里,只有庄子才会善良地告诉我,“做一个无用的人也挺好”,甚至要比有用更好。

很多人花了一辈子的时间,自以为做了一个“有用”的人,其实只是做了别人的工具罢了。

人为什么要有用呢?

把自己培养成一个有用的人给谁用呢?

谁值得拥有这样的权力呢?

然而人生下来并不需要有用,人需要的是像自然万物一样,舒展自己的本性。

需要有用的,是工具,是把人当工具看的一种观念。

庄子曾言,物物而不物于物,人不是工具,人是掌握工具的。

自古以来,有用的人无非有三种:

一种是给老板打工的,帮老板挣得真金白银的,比如韩信、白起、还有工厂里的工人们,这些人是有本事的;

另一种是能逗老板开心的,唱歌的、跳舞的、演戏的,发展到现代,成了无所不用其极取悦世人的,各种无下限的直播,广告,几乎没有了尊严;

还有一种,是像孔孟一般的圣人的,的确是真心为普通人忧心的,他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值得尊重的。如果说名声的话,他们是得到了,然而作用呢?却不见得很大,甚至有些徒劳。

仁义道德在后世被统治者篡改利用,成了束缚人心的工具达千年之久,这个责任又该谁来担负呢?

他们自己呢?也是一辈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非常之不易。

这大概就是所谓“有用之人”的下场。

用《红楼梦》里的一句话来形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都只为他人作嫁衣裳。”

在这个过程中,个人的灵魂和天性又有谁关心呢?值几文几钱呢?人们关心的只是你是否有用,用处有多大。

史书上记载的都是“用处”大的人,然而史书上不曾记载的人,都过得很差吗?

也不见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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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本题,我只想谈谈我最近对于“游”的理解。

如上所述,《逍遥游》这篇文章我读过很多遍,理解也算很深了,然而当别人问我“游”字意思的时候,我还是不能很好地回答他们,但是今天来西湖游玩的路上,我忽然有所领悟,于是就想记录下来,思绪是转瞬即逝,且不可再得的。

关于“游”字,庄子其实谈过很多次,我却都已经记不清了,现在只记得三个意思:游戏、遨游、游玩。

游戏

有部分人觉得“游”是“游戏”的意思,也即“游戏人间”的意思,这种看法可以唐伯虎为代表,“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遨游

这个概念里的“游”,就好像是鱼儿在水中游的意思。鱼儿在水中游,有什么特别呢?庄子讲过这么一个故事:

泉涸,

鱼相与处于陆,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不如相忘于江湖。

泉水干涸了,

鱼儿们都裸露在空气中、地面上,

为了保持湿润延续性命,

它们互相向对方吐出湿气,

用唾沫滋润对方的身躯,

这种情义虽然看起来很感人,

但却远不如它们在江河湖海中遨游时,

谁也不认识时要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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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正是我们在这个众生皆苦的“人间世”中所遭遇的困境吗?

我们和亲人相亲相爱、共同奋斗,虽然让我们活了下来,但我们的困境摆脱了吗?

属于我们的江湖在哪里呢?

这是我理解的第二层意思。

游玩:

这层意思便是我今天游玩西湖所得,游,便是游玩。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呢?

想想我们出去游玩的时候,我们往往会让自己暂时忘却凡尘俗事,想着愉悦、放松自己的身心,一心寻找美的景色,美的人物,然而我们看到美丽的山川河流、自然万物时,却并不想占有它们、带走它们,甚至也不需要刻意留下痕迹。

我觉得这就是庄子说的“逍遥游”中“游”的心境,行走世间之时,常带着一颗“审美心”,你会发现无论是清风明月还是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甚至芸芸众生都会变得美丽、有趣起来,然而你却不可生占有之心,只可用欣赏之意,没有占有,便不会挂怀得失,没有得失之心,才不会被束缚,才能够“逍遥游”。

俗世中最有权利,最富有的人是帝王,然而即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也不能看遍世界的每个角落,甚至一生都只能欣赏自家的御花园。

这个世界既不是有钱人的世界,

也不是有权人的世界,

这个世界,是有心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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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

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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