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谣言与骚乱
实验室内部的矛盾还没解决，外部的风暴却更趋剧烈。
在凌云实验室所在的东方大都市，强有力的管控让社会勉强维持着秩序，没有像欧美那样陷入彻底混乱。但持续的天灾和通讯中断，切断了现代文明的命脉。恐慌以最原始的方式——口耳相传——迅速扩散，在集体焦虑中发酵成最黑暗的形态。
网络早已瘫痪，但之前那些"召唤天魔"、"制造不稳定能量场"的谣言，在末日般的氛围中找到了最肥沃的土壤。故事在传播中被不断扭曲放大。
街角的临时配水点前，人们提着水桶和塑料瓶排成长队，脸上写满疲惫。空气里弥漫着紧绷的沉默，直到一个抱孩子的中年妇女压低声音对邻居说：
"听说了吗？大学那个搞邪门研究的教授。"
邻居立刻凑近："哪个？是不是姓凌的那个？"
"对！就是他！"妇女语气激动，"我表侄在市政府，听说就是他实验室搞的鬼！用什么仪器干扰了地球磁场！"
"怪不得！又是极光又是停电！"一个排队的男人愤愤接话，"原来都是他们在作妖！"
一个老太太颤巍巍着补充："不止呢！我听说他们还请了个和尚，天天在实验室做法事！念什么谁也听不懂的经！这是触怒了老天爷啊！"
"和尚？做法事？"消息在队伍里快速传播，细节被不断添油加醋。"难怪天气反常！肯定是他们作法引来的天谴！"
"那个女助手也不是好东西！听说特别妖，把那个教授迷得神魂颠倒，一起搞这些危险玩意！"
没人追问证据，没人在意细节。在秩序崩塌的时刻，一个简单直接的解释——把所有灾难归咎于某个具体的"恶人"—远比复杂的科学理论更让人安心。至少，这混乱不是没有缘由的。
一所学校体育馆改成的临时避难所里挤满了无家可归的人。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和绝望。一个自称在"相关领域"工作过的秃顶男人（可能只是个电脑维修员）成了焦点。他盘腿坐在垫子上，对围拢的人群煞有介事地说：
"我跟你们说，这事不简单！凌云的研究根本不是普通科学！那是'高能意识聚焦'！听说过吗？就是用人的意念加上强大的能量场影响现实世界！"
周围响起惊恐的抽气声。
"他那个实验室就是个能量发射器！"男人越说越激动，用手比划着，"天天对着地核轰击！这不，把地球保护层打穿了！放进来了外面的坏东西！所以又是地磁暴又是气候异常！"
"那个和尚呢？"有人怯生生问。
"和尚？哼！"男人冷笑，"那是'灵媒'！负责提供咒语和坐标！没有他，能量打不准！他们这是科学加迷信，破坏力加倍！"
这番夹杂着术语和臆想的"解读"，在绝望的人群中引起强烈共鸣。它听起来比官方的沉默更"合理"，比单纯的天灾更"有因有果"。愤怒开始聚集，目标明确指向了大学，指向那个素未谋面却已被恨之入骨的凌云教授。
流言最终催生了行动。一些在灾难中失去亲人或财产的人，开始自发地向大学聚集。他们脸上混杂着悲伤、愤怒和执行"正义"的狂热。
"不能就这么算了！"一个年轻人对人群喊道，"我们的家没了！电没了！都是那个姓凌的害的！必须让他付出代价！"
"对！砸了那个鬼实验室！"
"把妖僧揪出来！"
"还有那个女帮凶！"
人群呼应着，像一股充满怨气的洪流涌向研究所大楼。他们不再需要证据——流言经过千百次重复，早已成为他们心中的"事实"。凌云、李雪、慧明这三个名字被符号化了，不再是一个个具体的人，而是造成一切痛苦的抽象"邪恶"。
摧毁他们，仿佛就能终结这场噩梦，让世界回归正轨。
在这种集体狂热中，理性、求证和同情心——这些文明社会的基石——被轻易抛弃。人们选择相信最简单的叙事：一定有坏人做了坏事。找到并惩罚这个坏人，成了在无边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至于这根浮木是否真实，已经无人在意了。
起初人群只是在校门外聚集，带着犹豫和观望。几十人，很快变成几百人，像被磁铁吸引般聚在断电后显得阴森的大学门口。手电和火把的光在黑暗中晃动，照亮一张张被焦虑和愤怒扭曲的脸。低沉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凌云"、"妖怪实验"、"和尚"这些词在口耳相传中成了不容置疑的"事实"。
仅剩的几名保安在队长老张带领下紧张地守在门内。老张是退伍军人，平时处理学生纠纷还行，面对眼前失控的人群却感到无力。他手心全是汗，紧紧握着警棍。
"大家冷静！"老张用手提喇叭喊着，声音在空旷的校门前显得微弱，"学校正在处理！不要信谣言！不要冲动！"
这话像火星掉进油锅，立即激起更大反应。
"处理什么！就是你们包庇那个疯子教授！"
"交出凌云！烧了那个鬼实验室！"
"你们都是一伙的！"
石块和空水瓶越过栅栏飞进来，砸在保安脚边。人群开始往前挤，生锈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呻吟。
"队长……顶不住啊！"一个年轻保安脸色发白。
老张看着门外那些疯狂的面孔，不少是熟悉的街坊，现在却陌生得可怕。他知道，这扇门和它代表的秩序，已经撑不住了。
突然，十几个人抬着根粗树干，喊着号子猛撞大门！
"砰！砰！砰！"
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心上。门内的保安下意识后退。老张额头青筋暴起，深知螳臂当车的后果。
"撤！退到物理楼路口！"他沙哑下令。这是无奈的选择，也是最后防线。
轰隆一声，大门被撞开！人群像决堤洪水般涌进这座曾经的知识殿堂。火把光照亮路旁的学者雕像，那些睿智的面孔仿佛在俯视这场疯狂闹剧。
行政楼顶层，张校长和陈院长用望远镜看着这一切，心惊肉跳。
"疯了！都疯了！"陈院长浑身发抖，"这是大学！是文明的地方！"
张校长脸色铁青，联系警方的努力失败了。他能调动的人手根本无济于事。
"我得去解释！"陈院长激动地说，"我去说明凌云的研究！"
"解释？"张校长转身，声音疲惫嘶哑，"老陈，你看看下面！他们要的是解释吗？他们要的是发泄！要个出气筒！你现在下去，会被撕碎的！"
"难道就看着他们毁掉实验室？毁掉那么多年的心血？伤害凌云？"陈院长几乎在吼。
"心血？"张校长苦笑，"如果实验室能平息他们的怒火，让他们退去，也许……是代价最小的选择。"说完这话，他像老了十岁。作为校长，他必须权衡：是保护几个学者和研究，还是保护全校师生的安全？在失去秩序的情况下，后者成了不得不做的选择，尽管这选择如此屈辱。
"你这是妥协！是投降！"陈院长不敢置信。
"不，是绝望。"张校长闭上眼睛，无力地挥手。
这时，人群已经涌到物理系研究所大楼前。这座玻璃幕墙建筑在火把映照下，像块巨大的墓碑。
"就是这里！魔窟！"
"砸烂它！"
"把妖僧揪出来！"
更多石块飞向玻璃，哗啦碎裂声此起彼伏。人们冲进大厅，见仪器就砸，见文件就撕。燃烧瓶扔进窗户，火苗迅速窜起，吞噬着桌椅书籍。
混乱中，大学生李伟本来只是看热闹，却被卷进疯狂漩涡。他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用消防斧猛砍昂贵的低温设备，一边砍一边哭喊："我儿子发烧没药了！都是你们害的！"那绝望的哭喊刺痛了李伟，但周围人却在欢呼助威。他感到恶心恐惧，想后退却被推着向前。暴力像传染病般蔓延，个体失去思考能力，只剩盲从。
保安队长老张带人在楼梯口组成薄弱人墙，瞬间被人潮冲散。老张被推倒在地，几只脚从他身上踩过。他蜷身护住头，耳边是震耳的破坏声和呐喊声，心中充满屈辱。他保护不了这座校园。
火越烧越大，浓烟从破窗涌出。火光映照下是狂欢的脸、破碎的仪器、燃烧的纸页。呐喊、哭泣、破碎、燃烧声交织成理性沦丧的末日狂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