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艾尚小札

1.

舅娘去世了。夜里三点突然喊不舒服，要喝水，倒来一杯开水嫌烫没喝下去，转身就不省人事，心脏骤停，送去医院时已宣布脑死亡，第二天停止抢救，第三天去世，第七天就送上了山。

这个普通又平凡的老人，就这样结束了一生。于后人来说，猝不及防，来不及告别，说好的孝顺报答似乎并没有做到心安。子欲养而亲不待，树欲止而风不住。

风无定，人无常。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告别会在什么时刻，突然拉开序幕，让你毫无准备，目瞪口呆，如遭雷劈。

当年，我刚上初三，一个冷冷的秋天的早晨，村里有人来学校找我，让我回家一趟。我推着自行车，骑了八里路回家，在村口，碰见一位婶娘，她说，你爸爸昨晚没了。一瞬间，身体跟车似乎分离了，悬在真空中，差点摔下来，一言不发回到家，看见门口地上，早挂起白色的蚊帐，里面躺着的就是父亲，我摸着他的手，那种冰冷，是刺骨的，从手上到心底。

2.

幸福太日常，我们以为它原本就是那样，一饭一蔬，一个照面一点头，一个微笑一声问候，难过时拍拍肩的一句鼓励，悲伤时搂过头的一个拥抱，点滴的温暖，汇聚成我们在这个世界暖心的回忆，也让我们从软弱到坚强，从无知到成长，孰料一眨眼，它变了脸。天灾，人祸，始料未及，无常不彩排，想来就来。

那一年，一位年轻的妈妈，骑自行车去接放学的女儿，在校门口，晕厥倒地，再也没有爬起来，她女儿跟我儿子同班，每次看见小姑娘，难免心生恻隐。少年丧母，中年丧偶，老来失子，是人生的三大悲。无法预料，避无可避。

儿时的父亲，总是忙碌的，很少有缠着他的机会，回家只要看见他在，莫名心安，他性情温和，从不呵斥我们犯下的错误，偶尔拧个耳朵，打个手心，傍晚贪玩晚归，总能听见他悠长的呼唤。

最后悔的是，有一次，我听见他在给我的小伙伴们讲西游记，居然他从没跟我讲过，他将红楼梦的片段手抄下来，压在五屉柜的玻璃下面，也不主动喊我去看，隔几天就换，导致我偷偷看完等不及他更新情节，主动找书看，失去后才发现他就像一个宝藏，还没来得及等我挥锄挖掘，就没了机会。

人生的聚，有定额，人生的散，有期程，你无法索取，更无法延期。你以为落日天天绚烂回头，晚霞夜夜华丽演出，其实，落日是时间的刻度，晚霞是生命的秒表，每一个美的当下，一说出“当下”二字，它已经一笔勾销。

3.

逝者如斯，再难过的缅怀，生活仍将继续。

门口的小路前，再不会响起父亲归家的自行车铃声，接送孩子的校门口，再不会有那个妈妈的自行车，表弟店面的树下，再不会有坐着舅娘的凳子。

时间会带走一切伤痛，会让我们在磕磕碰碰中长大，成熟。

我的中考，只是为了一纸录取书，告慰父亲在天之灵，母亲羸弱，弟弟尚小，我哪有资格继续读书，但是录取书下来了，我忍不住去了高中，看见榜单上有我的名字，跟一群陌生的名字写在一起，失落的眼神没有逃过母亲的眼睛，她说，你读罢，我来想办法。

整整一个月，母亲天天早出晚归，后来我才知道，她天天泡在大山里，挖药材，为了凑够我的学费，我昧着良心去上学，后来终于还是逃了回来，想起她每天孤零零在大山深处徘徊，我怎么也下不去狠心自私任性。

4.

时间于我，一晃，已是二十多年后。

母亲头发也白了，弟弟也成家了，连我也行至人生的中年，对幸福的定义，不再是物质的衡量，你在就好，简单的陪伴，胜过无数的许诺。

今天的网络时代，大大小小的节日都会掺和商家的噱头，人们习惯在群里圈里给自己的父母过生日，试问一下，除了你的朋友圈，父母能看见吗？这种仪式感多半是秀给自己看吧？人说，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爱到情浓，不如送只口红，网络秀一百遍，不如回家一趟，亲自陪家人吃一顿热乎的饭，说几句平淡的家常。

这世界发生再多的事，其实相当一部分跟你无关，而当你一旦有事，真正会牵肠挂肚的恐怕也只有那几个，在心里，分出层次，标出重要的刻度，连奥巴马都不会缺席自己女儿的家长会，赚钱养家，工作应酬，人情往来，在你看来，每一样都大过陪伴家人吗？

无常不会彩排，它来时，不会打招呼，愿它去时，我们没有留下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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