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工厂里,房檐边,屋顶上还有被大火侵袭的痕迹,新的厂房正在搭建中,沈淮安提议将之前更多的人工去除,重新搭建了流水线,正中我的下怀。
沈淮安,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成熟,睿智。我在沈淮安的帮助下,很快肃清沈陆两家,潜藏在公司里的卧底,沈淮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成长,独当一面。
我们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幸福,感情愈发深刻。他本不喜欢做生意,所以没有听从家里意见,学习商业,而是出国选择攻读机械设计。我却从小对做生意无师自通,多有天赋,再在沈陆两家的扶持下,很快才华毕现。
沈淮安愿意做我的副手,扩展商业版图。白天,我是他的老板,晚上他是我的领导者,我们无话不谈,对天下大事,社会形势,都有着清晰的独到见解,我想实业兴国,而他想要亲身救国。
但是最近沈淮安有些怪怪的,有时总会心事满满,心不在焉,直到有一天,我经过咖啡馆时,遇到正在里面谈笑风生的沈淮安。
他对面坐着一个女人,一袭黑色风衣,是与我完全不同的风格。许是我的眼神过于热烈,坐在沈淮安对面的女人转头看了过来,眼神凌厉。
我面带微笑冲他们两个打了招呼,摆了摆手,便上车离去。
我承认,我吃醋了,但我更知道,他有事情瞒着我。
晚上,睡觉前,将房门从里面紧紧锁上,沈淮安回来后,没有推开,似乎有些惊讶,拍了两下就没有了动静。
我听到窗户有咯吱的声音,便起身去看,只见沈淮安扒在外墙上,手脚并用,正努力伸手勾着窗门,半边身子已经探了进来。
见到我过来,抬头可怜巴巴的看向我,“夫人,你听我解释。”
我伸手推了推他,2楼的高度,既然能爬的上来,那重新原路爬回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沈淮安趁机拉着我的手,跳下窗台,道:“你想谋杀亲夫么?”
我冷着脸对他的撒娇置之不理,沈淮安搂着我道:“吃醋了!现在知道我每天在公司见到那么多臭男人围着你是什么感受了么!”
我斜睨着眼睛看向面前的男人,深觉好笑,真是会为自己找借口。
甩开他的手,径直回了房间。
我们冷战了一连三天,白天在人面前还是扮演相亲相爱的完美夫妇。晚上则我睡房间,沈淮安睡房间的沙发。
熟睡时,朦胧中感觉到沈淮安炽热的体温,白天醒来,摸摸身边空荡荡的另一半床一阵失落。
清晨醒来,若不是看到还躺在沙发上的沈淮安,我有些怀疑晚上半梦半醒时,身边的温暖。
“我们这样闹别扭,爷爷都发觉了,他会伤心的!年纪大了对身体不好。”沈淮安低头,单手撑着墙壁,我背紧贴着墙,虽然心中有些微微窃喜,但没有表现出来。
他毛茸茸的脑袋,蹭在我的肩膀上,我的喉咙有些发痒。
沈淮安抱着毯子,小心翼翼的坐在床沿,笑的一脸谄媚:“夫人,今晚我能上床睡觉么?”
我决定与沈淮安摊牌。
没想到沈淮安先给我道歉:“夫人,我错了,不该背着你跟其他女人见面!”
我有些生气沈淮安的避重就轻,“沈淮安,我对你很失望!”
沈淮安愣了愣,“你都知道了!”
我看向面前的蠢货,“希望我们彼此能够坦诚以待!”
与沈淮安约在咖啡店的女人我认识,是在我还未与沈淮安结婚之前,曾在政治部任职的大哥曾经将她介绍给我,我只知道这个女人身份复杂,军政商界八面玲珑。
我手中的部分军火,有部分是通过她流向前线,作为回报,工厂的军需订单,也是从她从各地军需处拉拢过来。
这次,单独约谈沈淮安,一定是有重大的我不知道的事情,但沈淮安似乎并不愿意对我坦诚。
沈淮安慢慢起身,走到窗边,抬头看着天空,缓慢开口:“我在国外读书时,她曾与我们这些留学生联系过。”
在英国时,很多留学生曾与这位女士接触过,回国后,接受国家招揽,入驻到了各个特殊部门工作。
空军招揽的消息在留学生中悄悄蔓延开来,沈淮安曾犹豫过,
他说,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他想到前线去,以身报国,为祖国统一,为结束战争,献出自己的一份微不足道的力量,纵然只能效绵薄之力,也依旧热血沸腾。
虽一个人的力量如荧惑之光,但千万力量汇集,我们一定会赢。
我看着沈淮安眼睛里闪耀着的光,想要劝阻他的话,哽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我们很相似,又不完全相同,我以实业的方式,曲线救国,而他要上到前线去,即使为国捐躯,虽死犹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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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猎猎,游街示威的学生们越来越多,漫天飞舞的传单如秋日蝴蝶一般,漫无目的,四处飘零。
依依不舍的送走了沈淮安,看着他在火车上努力冲我们摇摆着的手臂,越来越远,直到视线中的火车化为一个小小的点,消失不见。
回到家中,空荡荡的房间里,残留着沈淮安的气息,我扑在床上一阵无力。
他离开家的这段时间,我担心不已,连带着一直吃不下去东西,只能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加班到严重时,甚至会恶心干呕。
终于,在某个连轴转的下午,我的身体终于有些支撑不住了,眼前发黑,栽倒在会议桌上。
等我醒来时,床前围满了人,眼神中透露着关心。
爷爷责备我,怎么怀孕了还不注意休息。
我的一颗心提了起来,“我怀孕了?”,小腹平坦,但里面却有个小小的生命在生根发芽,沈淮安走了,但给我留了一个小小的礼物,一时间心情复杂,情不自禁落下眼泪,不知是委屈还是伤情。若不是国难当头,沈淮安一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因上次劳累过度晕倒,爷爷严令我不能出门,要在家好好休息,我正在书桌前看着最近的账本。
房间门被推开,沈淮安一身军装,出现在我的面前。
时隔两个月,看到出现在面前的沈淮安,我除了惊讶,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快步走上前,捧起他的脸,黑了,也瘦了。
英俊的面容如刀削一般,剑眉星目,神采英拔,他一把抱起我,转了好几圈,“夫人,我回来了!”
我看着面前的男人,笑着笑着,忍不住泪如泉涌。
沈淮安手忙脚乱的将我放了下来,“不舒服么!是不是孩子踢你了!”
我抚了下没有变化的肚子,忍不住想撒娇,眼泪却又流了下来:“他现在还没一颗苹果大呢,你回来只是为了他么!”
沈淮安捧起我梨花带雨的脸,吻了吻我的眼泪:“专程回来看你的,乖!”
兴许是怀孕初期,激素在作怪,我从不在人前表现出小女生的样子,但在沈淮安面前却忍不住连连哭鼻子,擦擦眼泪,只觉得自己矫情无比。
沈淮安将我抱在怀里,肩膀上的徽章硌的我的脸疼,起身却发现,沈淮安的胸前,被我的眼泪濡湿了一大片,甚至还有两个眼睛的痕迹。
我不禁破涕为笑,沈淮安不自觉长长出了一口气。
沈淮安请假回来三天,三天时间,除了跟爷爷、父亲讨论事情以外,我们一直腻在一起。
临走前,我们一起在照相馆拍了张合影,照片中的沈淮安意气风发,站在我的身后,目光温柔看着我。他珍而重之的将照片放在胸前,贴近心脏的位置,收藏起来。
时间过的很快,收到沈淮安一封封信的同时,我的身体也逐渐变得愈发笨重起来。
[.....夜深月明,就此住笔,留待余兴伴我入眠,惟愿你安好!]
[.....纸短情长,吻你万千!]
躺在床上拆着沈淮安的一封封书信,思念之情溢于言表,信里炽热的问候,就像他在我面前表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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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只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早。
接到沈淮安阵亡通知书的那一刻,我眼前发黑,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地上。
少有的梦到了沈淮安,他身着一身空军军装,衣着笔挺,剑眉星目,目光炯炯,远远的冲我敬了一个军礼,咧着一嘴白牙冲我笑。
我想要向前拉住他,他却转身就走,我冲他跑了过去,越跑他却头也不回的走的越快,我忍不住大声喊了他的名字:“沈淮安!!”
随即便听到有人在耳边喊着我的名字:“陆芝,醒醒!”
我慢慢睁开眼睛,床边围满了人群,我向四周忘了忘没有看到沈淮安:“淮安呢?他刚刚不是回来了么!”
周围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我的心一点一点跌入了谷底。
痛苦到了极致,身体是会有反应的,我止不住的干呕,浑身疼痛无比,混混沌沌的发起烧来。
两天之后终于清醒了过来,醒来时便看到爷爷坐在我的身边,面上尽显苍老,眼睛通红,“乖孙啊,你可要好好的啊,你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怎么跟淮安交代!”
我喉头哽咽,透骨的寒意慢慢从脚底升起。
沈淮安,真的不在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我的胸口像被戳了个大洞,撕心裂肺的疼仿佛已经没有了感觉,只有彻骨的寒冷,四面八方的侵袭着我。
胃里面一阵翻江倒海,我虚弱的趴在床边干呕,痛苦到极致是流不出眼泪的。
爷爷轻抚我的肩头,默默垂泪。白发人送黑发人,丧孙之痛不比我少。
沈淮安的后事没有处理,我作为妻子,一定好好的送走他这一程。
沈淮安参加战争,驾驶飞机击毁敌人三架飞机,知道机上燃油耗尽,子弹打光,最后开着飞机直直撞向敌军军舰后,坠海以身殉国。
如此牺牲,我一定要让沈淮安安安心心的走。
尸体已在战争中,不知去向,送回来的只有一封阵亡通知书,和带着徽章的军装。
与我梦中最后一次见到沈淮安时穿的衣服一样。
整理衣服时,他的口袋里还装着,我们两人的合照,照片上的沈淮安低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我,满眼温柔。
我将照片放在了他的衣服口袋里,还有一张我自己抚着肚子的单人照。
这也算是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了吧。合上棺材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嚎啕大哭。
你想看到的国家,是和平而安全的国家,人人安居乐业,不用因战争而四处躲避,不用被他国欺压,人人有饭吃,有衣穿。
你所向往的一切,还有千千万万人位置前赴后继,为之去创造。
我振作起来后,重新整顿工厂,聘用了很多从战场上受伤后退下来的残疾人,他们曾是军人,有更好的执行力,虽身残但志坚。
一方面大大减少了因战争造成的抚恤金的压力,另外也使这些人重新振作,没有觉得自己残疾便是废人了,一个个干劲十足。
沈淮安已经离开快要1年,当初肚子里小小的蠕动的,给了我活着的希望的小东西,已经是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了。
沈淮安去世后,我离开了南京,定居在了沈淮安的老家。做着实业兴国的事情,建立工厂,建立学堂,教授知识。
虽然到处都是战火,但我相信总有一天,终会消失,我们的国家一定会日益强大是。
孩子在一天天长大,愈发长得像沈淮安,这些年间,经历了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我也逐渐成为独具一方的大企业家,不再是只靠着家族力量的人。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其中不乏有很多追求我的,我也曾试着相处,但却没有了像和沈淮安相处时的心动。
其中有一个人很像沈淮安,我尝试着与他接触了几天,可能时间太久,沈淮安在我的脑子里印象要被慢慢的淡化,与这个人重合在一起。
但在他拥抱我的那一刻,我挣脱开了,忽的突然想起,当年被中村绑架时,沈淮安来救我,抱在他怀里时那种安心的味道。
真可惜,他们虽然长得再像,他身上没有像沈淮安那种能令人安心的味道。
我与沈淮安的儿子,古灵精怪,活泼可爱,有时还会催着我去相亲,说什么,不能让我这么孤单的终老一生,要跳出过去,寻找能够陪伴自己的人。
我摇头笑他不懂,我行过很多地方的桥,看过很多次的云,喝过很多不同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人。沈淮安死在了他风华正茂,我最爱他的那一年。往后的余生,没有人再能与之比肩。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我与沈淮安约好了,以后一定会再次见面的。
1949年10月,战争结束,新中国成立,胜利的歌声布满了大街小巷,这繁华盛世如你我所愿。
时光荏苒,时间过得很快,面前承欢膝下的小小的少年,慢慢的长大成人,结婚生子。
而我,不知何时,雪悄然已爬满白头,精力也越来越不济了。
清明祭祖,明明以前走起来如履平地的小山坡,突然变得越发遥远难以逾越了起来,需要人扶着才能走上去,我深知自己可能这是最后一次来看沈淮安了。
明明上山的时候有些阴雨绵绵,但到了淮安的坟前,却突然放晴,远远的甚至还出现了彩虹。
定是沈淮安知道我来看他了。坐在他的旁边休息,阳光透过枝丫洒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有些刺眼。
孩子们围绕在旁边嘻嘻哈哈的玩耍,笑声随着风卷向了远方。
沈淮安你看,山河仍在,国泰民安。你看,枝繁叶茂,繁荣昌盛。
恍惚中看到沈淮安,他还是像我们初次见面时那样年轻,一身军装,衣着笔挺,剑眉星目。
只是这次没有跑,他向我伸出了手,像以前来接我一样,微笑道:“芝芝,我来接你了!”
沈淮安,你终于,来接我了!我脚步轻盈,冲向他的怀抱!
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