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一个人变老只是一瞬间的事
我记不得妈妈变老，具体是哪一天了
只记得有一天，我俩一起过一个斜着的，有点挤的十字路口
三面涌过来车，把路上的人们围在了一起
车速看起来没有礼让行人的意思
阳光很晒，我看着对面的绿灯亮了
却很快又看到了绿灯下面跳闪着的数字
39、38、37、36……
这绿灯短得有些过分
明明等了70多秒的红灯
我一边嘟囔着，一边左右看着往来的车，急着过马路
两边的车流还是那么拥挤
大家活得都那么着急
我下意识伸出手拉了一下左侧的妈妈
像是从车流中捞出一条小鱼
我拉住了她的手
那双手让我想到了一个字：枯
太瘦了，简直就是皮包骨，冰凉冰凉的，皮肤表层有明显的皴裂感
好久没有拉妈妈的手了
她明显一怔，脚步一顿，然后又装在很自然地随我走过了斑马线
到了马路另一头，我们都第一时间松开了彼此的手，还彼此笑了一下，客气一下，然后如释重负
不拉着手，轻松自然多了
上一次拉妈妈的手是什么时候？
我记不清了
印象里妈妈一直雷厉风行，风风火火，说一不二，爱干净且严厉
印象里，她无论是思考，倾听，还是做事，眉头总是皱着的，她的额头上留下深深的川字纹
她爱整洁，白天的时候，孩子们是不可以躺在家中床上的
她说小孩子拿钥匙不安全，即使冬天她下班晚，我放学回家在楼门外呆到天黑，雪天被邻居收留，也不被允许自己带钥匙
她说小孩子不能翘小尾巴，所以即使小学考满分也不会被她表扬
她说不安全，小时候带我去公园的时候，只能在固定的区域内玩固定的游戏
她年轻时候经常倒班，夜班的时候，把我放在亲戚家，如果实在没地方送，就把我锁在屋子里，无论我怎么哭闹都在黑天把门锁上就走
那么能干的老妈，那么倔强的妈妈，就这么老了
她开始经常忘记临近的事情，开始老眼昏花，开始肠胃不消化食物，开始记不住子女做的事情，不停指责，烦躁不安
好多次跟她见面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我开始意识到，也许妈妈不会好起来了
会这样慢慢老下去
只是时间早晚的差别
而我能做的，只有托缓这个过程
让这个过程不要对她和身边的家人带来太大的冲击
我能感受到妈妈对于自己老年生活出现的无序而产生的无力感
而我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接近她，试探着找到跟她相处的平衡点
平衡着她的自尊心，也平衡着我的承受力
我在想，父母与子女的链接，血缘当然是一定的，但不是有血缘就一定会亲密
年幼时的陪伴，一粥一饭的喂养，情绪上的沟通，都是筑起亲密关系的底层力量
看似微小，但弥足珍贵
如果年幼的时候，我们两代人彼此不足够亲密，也许年老的时候是最后唯一的机会
我当然不强求自己，我做不到完美，做不到完全自然，我也不寄希望一下子可以换来妈妈的全部接纳
但是，聊胜于无
年幼时候的不理解，小委屈，不敢言，一幕幕形成了我和她彼此的心理疏离
而我现在选择把接受这些疏离感，当作自我和解的门槛
只是希望，别给这辈子留下什么遗憾，仅此而已
老吾老，这也许是件值得去做的事
因为有些遗憾，是双方的，是真的有时限的
能缩小就缩小点吧
能抚平就抚平些吧
better late than never
因为，下辈子很难再遇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