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一生感觉自己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是在14岁的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那一年,我的三姐考上了名师,被安排到离县城十多里路的一所民族中学任教,教的是英语。
那所学校离城索居,说是荒郊野外也无不可,可那两年却红火起来,因为听说那里出现了一位名师,再顽劣的学生到了那里也能枯木逢春。
我虽然没有顽劣到那样的地步,但无心学习是事实。又因为是家中老小,父母疼爱惯了,也不忍心对我严厉,那就且交去给名师栽培吧!
就这样,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我终于可以离开父母管束到乡野郊外任性一下了。
就在那年,跟着这股风来到民族中学的城里孩子可不止我一个,而是几十个。
不用说,这几十个孩子都跟我有相类似的命运,我们的父母显然都抱着同一的愿望:都期望自己的孩子来到这里就能改头换面。可后来的事实证明,那真是纵虎归山,大错特错了。
上学期还好,那位被称为名师的老教师,虽然长得的确有些与众不同,可我们认真研究了他老人家几节课后,真心没想明白,这位名师的风采在哪?
耐着性子又听了几个星期的课,终于彻底失望了。我们这帮城里的孩子开始蠢蠢欲动了。
那个学校教学区和教师住宿区中间隔着一个大大的深谷,城里的孩子多半都和教师沾亲带故,所以大多都住在教师住宿区这边,即便没老师亲故的,也都拒绝去住学生宿舍,在教师住宿区这边租房子住。说是住宿区,其实也就是几排简单的白色瓦房,教学区多了一个坑坑洼洼的操场,外加一个破破烂烂的食堂。城里的孩子基本都不到食堂去,我们自有去处。
操场的另一侧有一段石级,一直爬上去往右转,有一个被称为导班的地方。那里有个老婆婆,经常炖一大锅水在炉子上,我们这帮孩子肚子饿了就到她那里去,看她把大把的面条丢到水里煮开来,在锅边的桌子上摆十几支碗,每个碗里加上些活油葱花酱油醋油辣椒,等面条煮开了,便让我们自己拿了长长的筷子去锅里挑,挑满一碗拌起来,那么难言的美味,绝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喜欢的第一个人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
我好像说过城里的孩子在渐渐厌倦了老汪师的课堂后开始蠢蠢欲动了。
我们开始逃学,开始翘课,即便到了课堂上也是很让人头疼。
老汪师不止一次地看着我们,感叹地说一些江河日下不可教也之类的话。
看到他也只是讲讲这些话摇摇头,我们的胆子更大了。
我们翘课的次数越来越多,玩的好的一帮人,开始约在一起爬山、野炊、或者开晚会。
怎么开晚会呢?其实就是带一个现在基本已经绝迹的老式录音机,装上磁带,大家把从家里带来的各种吃食凑在一起,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偶尔还跳一下那个时代风头甚健的disco。仅此而已。
那个年代经常停电,当我们的晚会遇到停电的时候,就要点蜡烛,每次,蜡烛一点起来一颗颗少男少女的心难免也随着灯火摇曳起来,所有的事物都弥漫着诗意般的美好。
或许你认为我的一见钟情就应该出现在这样的时刻吧!
很遗憾
让你失望了。
(二)
上一篇好像忘了交代,我明明是因为三姐当了民中老师才到了那个学校,为什么却可以跟别的城里孩子一起想翘课就翘课,如此无法无天难道就没有人管我吗?
其实我到民中才读了半学期,我的三姐就参加城里一所中学的选拔考试过了关,迅速被调到城里去了。
三姐临走的时候把我托付给学校里的万会计,这实在也是无奈之选,万会计一口答应了,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她正在精心策划着把他的侄儿子介绍给我三姐,当然,这事情后来也成了,自是后话。
当三姐有点不放心地把我留在民中时,我除了有些舍不得她之外,其实从内到外都欢喜。毕竟,终于没人管我了。
万会计家里,也有两个读书的娃,一个是她的亲侄女,比我大两岁,我就叫她琼姐。还有一个是万会计的朋友之女,姓赵,比我小一岁,两个人都长着大眼睛,都有黑黑的瞳仁,大的看起来干净利落,小的看起来乖巧可爱,我一挪窝上来,三个女孩很快处得像亲姐妹似的。
万会计城里有家,还有两个小孩正在上学,所以三天两头都要回城。我们三个女孩儿,表面是有人管着的,其实完全得了自在。每天下午放学回来,太阳还大大的,花草还鲜溜溜的。打开门,小小的三间屋就成了我们的天下。
70年代生人一般都见过地质队的房屋布局,白色瓦房长长的,像军营一般有型地铺陈在田野山间,看上去醒目整齐。房子与房子之间间距颇大,其间,杂草丰满,野花缤纷,甚有乡野情趣。我们住的就是这样的房子。
在这一排排的白色房子中,当然不独有我们三个是自在的,那几十个城里的孩子有的住在上一排,有的住在下一排,有的住得更高,住到了山顶最高处那排有烟囱的房子里,据说那里有个冶炼厂,也许是出于对那几个黑烟囱的反感,我一直都没有上去过。
我们会在哪里开晚会呢?当然不能在我们这儿,毕竟万会计隔三岔五都会来。她虽然是个美人,脸上也常带笑,可我们没来由的有些怕她。倒是下面的申老师家,住着城里来的五六个女孩,其中只有一个女孩跟申老师有亲戚关系,其他的都是那个女孩子带着来的,现在想想,哪有白住的房子?估计申老师是得了些好处的。
为什么开晚会会选在那?首先那里人多,好聚拢,其次,这个申老师是出了名的不管事,他的老婆是附近村里的农民,有自己的房子,所以申老师每天下了课根本不回宿舍,直接就回家去帮忙种地看孩子。这里岂不就成了我们的欢乐大本营?
这里请允许我介绍一下大本营的布局,那套房子跟我们这套格局是一样的,也就三间房,可毕竟要住五六个女孩子,床比我们多了一倍以上,我们是两间屋各放一张床,他们的两间屋,一间是申老师的,另一间得把这几个女孩子全都安排上,所以三张床摆得满当当的,有的床大一些,睡两到三个女孩子,有的床小一些,只能睡一个女孩。外面那间屋跟我们一样,既做客厅,又做厨房。
这样想想,所谓的开晚会,实在是拥挤不堪,要站在地上是不太可能的,大家都得脱了鞋子爬上床去,女孩子们挤在一张床上。若有男孩子来,就坐在另外一张床上,大家一起唱唱歌或者来首诗朗诵,要不就一起听录音机里的歌,听那英的《小小的小孩》,听田震的《黄土高坡》……
外面客厅的小木桌上摆放着我们各自从家里带来的各种吃食,一般是瓜子花生蚕豆,间或还有几颗糖和饼干,大家若是渴了,饿了就出来抓一把,嚼得牙齿嘎嘣响。
反正就是快乐,完全没了边的快乐……
后来,小鱼儿告诉我,他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我的……
(三)
既然上一篇小鱼儿已经浮出水面,那我就得重点介绍一下他。
他是极帅的,五官精致到几乎不可挑剔。一双眼睛里仿佛藏着星辰大海,再配上长长的睫毛,确实不可方物。尤其难得的是他的皮肤,好得连女孩都羡慕,如果不出意外,他长大后,应该是罗云熙朱一龙那一款的。
可惜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所以关于他长大后的相貌也就无从考证了。
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又帅又可爱的小男孩,这是有依据的。因为我和她姐姐是好朋友,他在我眼里自然就小了。
小鱼儿的姐姐比我大两岁,是到我们这一级来复读的。她是城里电力公司经理的大千金,家境比较殷实,微微是有些骄傲的。又听说他们一家都极为娇宠这个弟弟,一直是当宝贝养着的。这就是我对小鱼儿所有的了解。
以至于有一天,当他姐姐突然来跟我咬耳朵,说他的弟弟小鱼儿喜欢我时。我真心被吓到了。因为这是我长了十多年的生命当中,第一次听说有男生喜欢自己。
我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有没有脸红,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答复她的?但是有一种微微自豪的情绪是可以肯定的。毕竟那个时候的小鱼儿在我们当中就像一个白马王子似的存在,我对他实在也生不出半分不喜来。
十多岁的孩子,想想那样的情感也是极干净的。虽然我不喜欢小鱼儿,但自打他姐姐这样说了以后,我多少还是开始注意他,我发现只要我去上课,他也都会去上课,有时候不小心在走廊上两个人遇到,我还大大咧咧没觉得有啥,他就红了脸。于是我更装出一副大姐姐的样子,问一声:小鱼儿,你作业做了没?他才抬头,一双星目看向我,我立马就自说自话:呵呵,想想你也没做完,一边说笑着一边快步走了。
一口气走出操场,向着阳光的谷底走去。正是鲜花烂漫,四野葱茏的季节,感觉背后有个人看着你,小心里还是有些异样,仅此而已。
万万没有想到这样安静温顺的小鱼儿,后来还为了我跟人打了一架。这在当时的学校里,一时成为美谈。
跟现在的很多电视剧一样,女主人公往往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人。
当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下学期了。
他们的那场架据说是事先约好的,不知道当时他们是以什么名义下的战书,总之传到我这里来的时候,版本就成了比武招亲。
说来好笑,那个年代小县城里正热播着香港电视剧《射雕英雄传》,杨康的父亲杨啸天为了给养女穆念慈选一位佳婿,在小楼上挂起了比武招亲四个大字,风流倜傥的杨康也就在这时候爱上了穆念慈。
没想到这样的桥段,也被这群无心读书的城里孩子移花接木地用到了小鱼儿和刚的约架上。
刚是谁?
这个人的长相如何?
为什么他会和小鱼儿打架?
他们比武招亲意在何为?
且听下回分解。
(四)
如果把小鱼儿比作一块白玉,那么刚就是一块黑钻,两个人身量都不高,不同的是小鱼儿精致白皙,刚则黝黑帅气。在那一年,几十个从城里来的娃当中就出了这么两个美少年,也确实不易。
偏偏两个似乎还都是多情种子,或者是为了给生活增添点别样色彩,莫名其妙的就因为我搅和在一起。
住在申老师家的那几个女孩,很多年后,大家聚在一起,她们谈起往事仍然对此津津乐道。她们不止一次地告诉我,当年发生在民中小山顶上松林里的那场比武招亲也算是声势浩大,除了我和琼姐赵妹妹三个人蒙在鼓里,几乎所有城里来的娃娃都跟着两位男主上了山,美其名曰要去给他们做个见证。
据说还有公证人,就是当时我们班主任的弟弟,一个在篮球场上叱咤风云的大哥,当时因为球技出色已被公安局特招了。
说什么他们到了山上就请公证人说出了条件,还白纸黑字按了手印,一个版本说是咬破了指头按的,一个版本则说是偷了老汪师的红印泥……
我打死也不相信第一个版本,凭什么呢?
可是说到订立了盟约,我倒不得不相信了。
因为的确像她们所说的,就在上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小鱼儿突然就不见了,不仅他走了,他姐姐也跟着他回了城里,当时大家都说是他们的老爸听说小鱼儿在下面很不安分,所以把他们都转回城里去了。
后来才知道真相:这就是那场比武招亲带来的直接后果。
原来他们订立的盟约就是:谁比武输了,谁就必须离开民中,永远不准再追我……而且还要求所有在场的人,这件事必须对我保密。
真难以想象,当时那么一大群人是怎么遵守这个誓言的。
事实上我的确是在两年之后,在我已经离开民中,离开小县城,要到远方求学的时候,朋友们才在那个送别的晚上告诉了我整件事。
我当时自然是很吃惊的,然而有些情节又让不得不相信。
因为我不相信他们全都可以做生活的编剧,可以把所有的细节都拼接得如此紧凑完美。
的的确确,就在小鱼儿突然消失的第二天,刚就像是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就直接来拜访我们了。
跟着他一起来的是我们班主任的弟弟,他和琼姐是一个班的同学,就住在我们上面那一排白屋的最左端,而我们刚好住在下一排白屋的最右端。那天好像是星期五,当他带着刚像散步似地来到我们门前时,琼姐正在门口活稀煤。
这个需要稍稍解释一下,那个年代的小县城,别说煤气,连蜂窝煤都没有,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一个专门堆煤炭的小屋,白天用火时候,就要烧煤炭,用铁锤将石头一样的大炭敲成小块,加到敞口的煤炉里。可不用火的时候以及晚上,为了节约能源,也为了维持火气,就只能用细碎的煤灰,加上一锄头黄泥巴,再加些水,用锄头搅拌活成泥煤敷在炉口上,敷严实后,再将火钳的一条腿叉开,往煤泥中心位置戳开一个火口,保持炉心是红火的,这样火种就能保持到第二天。
有的时候,如果煤泥没有活好,要么水多了要么泥多了,夜里就可能往下淌,以至于把火眼给堵住了,那样第二天就得重新生炉子,搞得一个家里乌烟瘴气的。
说那么多就是想强调活稀煤真是个技术活,更是个力气活。
这不,那天既然琼姐正在干这个力气活,老同学见了,说是来帮把手不也就顺理成章了吗?
就这样,刚来到了我的生活中……
(五)
也许是因为黑的缘故,刚看起来比小鱼儿还要瘦一些。尽管他说是咱们班的同学,但我似乎从未在课堂上见到过他。
他说他曾经在我们的晚会上出现过,但从来没有讲过话,以至于那天我感觉他们就像不速之客。
他们不仅帮我们活了满满一坑煤泥,甚至还帮我们把一个星期的煤块也拾掇好了。大概是琼姐,拿了两只碗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碗水,他们就这样进了我们的小房子。
不记得那天晚上大家围着火炉说了些什么?总之,从那天开始,刚隔三岔五地就过来,尤其是从下学期开始,来得更加频繁,有时候带一个人,有时候带两个,慢慢的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因为常来,刚渐渐成了我们小屋的熟客。他有时候会给我们带一些吃的,有些东西是往家里带的,比如各种咸菜,有一些是他在城里买的,比如一些花生和臭豆腐。有一天夜晚,他突然捧着几个新鲜的玉米进来,给我们放在火上烤着吃,香得不得了,吃完了他才告诉我们,是在附近农人的包谷地里掰的。
他一般是在下午或晚上来,如果正好遇到饭点,我们就叫上他一起吃,他也不客气。吃了饭就主动做事,跟我们开心地聊一会天,玩一会儿也就回去了。
没多久,琼姐就悄悄问我是不是刚在追我,当时的我哪里知道这背后许多错综复杂的剧情。只会对着琼姐直摇头。于是我俩就猜测,会不会是他喜欢上了赵妹妹?
可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呀!
现在回过头去看,当时的刚真是很幸运。他之所以常常能来,是因为下学期开始我们三个女孩又一次失去了看护,原来看护我们的万会计在学期开学才一两个周的时候,不幸遇到了车祸,肋骨断了三根,只能回城去养着了。
环境的宽松让刚来得越来越频繁。我们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不像小鱼儿那样怕羞,他很会引领每天的话题,有一天中午,我们因为相谈甚欢甚至临时决定翘课,就在家里聊天。
或许因为那天的话题太投机,我们竟然没有意识到琼姐和赵妹妹是什么时候走的?
总之,屋子里突然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印象上,那就是我和刚唯一一次单独相处的时光。那个中午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我记得是刚突然从包里摸出了一包香烟,问我要不要学着抽一支?当时他拿着香烟神气活现的样子今天还历历在目。
那个年代的确有一些孩子已经开始学着大人的样子悄悄地开始吸烟,所以当刚突然提出这个话题的时候我倒也没有谈虎色变,反而有些好奇。于是我们就像两个小屁孩似的,一人点了一支,略带羞涩又怀着一些莫名的兴奋开始学着电视剧中的人物抽起烟来。
这是我人生唯一抽过的一只烟。
记得第一口就吸猛了,眼泪都差点被呛出来……刚似乎想来给我拍拍背,但我本能地让开了
后来刚说他要教我吐烟圈,我们就像吹泡泡糖似的开始反复训练向空中吐烟圈……我一边吐一边觉得很好玩,很刺激。
这是我印象当中人生第一次做坏事,本来就有些紧张,突然就听到有人敲门,原来是琼姐回来了,我俩吓得一下子将烟屁股扔进了米柜子里……
一边忙着拼命扑打着满屋的烟气,一边忙着去开门……
现在脑补那个画面完全就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这也是刚留在我记忆当中最深刻的一个印象
(六)
自打那天在家里学抽烟被琼姐撞见之后,她就毫不动摇地确定了自己的怀疑。她说,刚一定是在追我。否则……
刚一走,她就绘声绘色地跟我描述了她所观察到的种种关于钢在面对我时的异常表现,我觉得她很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兴奋。
我越是跟她说没这回事,她似乎就越兴奋,好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也不过如此。后来我就干脆不做辩解了。
不过从那天起,我开始注意不单独和刚在一起。过了很多年,我才发现当时的我是一个太容易接受暗示的人,就像小鱼儿的姐姐第一次跟我说起小鱼儿是怎样地喜欢我时,我就不自在了。
从那天起,我感觉刚跟我说话和微笑时候的确跟别人有所不同。而且还觉得他似乎在刻意打扮自己,原本只是有些帅,现在真是又帅又酷……
还好琼姐对我们的关注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很快也有了追求者。
那是一个已经上了师范的大男孩,一看就是规规矩矩,甚至还有些成熟的人了。我和赵妹妹聊起天来都觉得琼姐不可能喜欢他,可偏偏他们却很快好上了。
有一天我们去参加晚会回来,发现家里的门锁着,敲了也没人来开,便在门口的草地上等琼姐,但是夏夜的蚊子太多了,刚说我们不如出去找找,结果才在山路上转了两个弯,便看到两个人相拥坐在水边石头上美美的样子……
那一刻我真的被惊到了,关于恋爱究竟是怎么回事?在那一刹之前都是一片空白。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时代,偶尔电视剧里出现了拥抱和接吻的情节,老人们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换台。甚至我们的父亲,母亲基本也不在我们的面前表达任何亲密的动作……
而现在,关于恋爱的一切,突然间就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我们仨吓得立马转身跑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我才突然意识到,刚也在身边,那一秒真是有些尴尬啊!
不一会儿,琼姐就回来了,我们都假装没事一样,她倒也很镇定,只是鬓角稍稍有点乱而已。
那年琼姐应该是16岁了。很多年之后,有一次我们又聚在一起,大家都早已是孩子的妈了,说起当年那个晚上的事情,她笑着说:你几个小不点还跑?我早看见啦!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的几天,刚都没有来。
直到下一个周末的晚上,他才突然又来了,说自己前两天有些头疼,回城去休息了几天。
那天是周六,琼姐提前就抓两把米熬了满满一大锅酸菜红豆稀饭,还炸了一点花生米,很开心的等着心上人的到来。
我们三个心照不宣地说是要去找同学玩,吃完饭就跑出来了。不知为什么,大家都有些小小的兴奋。
去到申老师那里,果然,大家伙也正准备着开晚会,几个女孩子见我和刚一起走进去,便来跟我咬耳朵,叽叽喳喳讲了半天。
很多年之后,她们说,其实就在那晚上,她们认为我一定和刚好定了。
(七)
就在那几个女孩子凑过来跟我咬耳朵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一个人。不知为什么,烛火摇曳当中,我努力地想把他看清楚,可是他只是朝我们这边瞥了一眼就走出去了。
我不确定他是谁?就问汪佳——那群女孩子中的一个,问她刚刚走出去的那个人是谁?汪佳说你问的是哪一个?我说是有点高,穿着蓝色卡其布衣服的那个,汪佳说那不就是阿斗吗?怎么你不记得他了?以前和小鱼儿常常在一块的,大家都叫他斗哥的……
我支吾了一下,心里想,怎么可能不记得?只不过我想确定一下而已。
是的,不仅小鱼儿很尊重他,有一天晚上,刚也曾经带他来过我们的小房子。他差不多已经快有我们的门高了,我不记得他是否在我们那里吃饭,但是他那身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色卡其布衣服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除了个头很高,皮肤很白,他其实长得并不帅,我甚至觉得他的五官轮廓有些模糊,他好像不怎么说话,笑起来还有一颗虎牙。可是我觉得他的一身蓝特别好看,当他那天从门边走进来时,外面的天光正好,让我感觉那一刻他是带着阳光进来的。
这就是他给我的印象。
今晚,当我在烛光中又看到那熟悉的一身蓝,我忍不住想要看清他,我甚至很快追了出去,可他早已没了踪影。
我有种感觉,他是因为看见我才走的。
我的心突然也被这种感觉带着走了,那天晚上的晚会开得怎么样?我完全不留印象。大约刚是很嗨的。
等晚会结束,他送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雨后的水坑,他伸手拉了赵妹妹,再伸手给我,见我有些犹豫,他就一把捉住了我的手,黑暗里我感觉他的手是温暖的,他小心地拉我跨过水坑,竟然没有立刻放开,又走了两步,才让我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挣脱开来。
或许刚也有些不好意思吧!琼姐一打开门,刚便跟我们挥挥手走了。
那段时间应该是那个学期的最后几周。当时不知道,这也是我在那所学校的最后几周。
大约又是一个周末,我睡了午觉起来,感觉头脑昏昏的,就提着小凳坐在门边。
我好像讲过我们的小屋处在这一整排白房的最右端,从我现在坐着的这个角度看上去,正好可以看到一条上坡路,那条上坡路和我门前的这条路刚好形成一个大约二十到三十度的夹角。
既然那是周末,整个学校都是静悄悄的 ,我根本没想到,这时候有一个人突然顺着那条小坡走上来。
我的心一下子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
那人竟然是阿斗!
灿烂阳光下,他的眉目一下清晰得仿佛近在咫尺。
我的目光突然像被磁石吸引,不由自主地望向他,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也毫不回避,就这样一直望向我,仿佛他早就知道我会坐在那里,仿佛他就是故意来看我似的。我们俩的目光突然就像两条蛇一样牢牢地纠缠在一起,完全移动不开了……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当我站在时光的这头,努力望向30年前,望向民中小屋前的那个小坡,我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一刻阿斗目光里透出的灼热,我真的完全不知道当时的他是如何走上这段路,并与我四目相对的?为什么就在那一刹那?两双眼睛像放电一样,紧紧被对方吸引,整个胸腔嗖的一下腾起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激情。
天地虽大,但也只剩下那双眼睛了!
那一刻的我,多么希望他能够停下来,我甚至有一种想奔向他的冲动。然而,我却像被牢牢地钉在凳子上,而他则只能沿着坡路往上走,尽管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一刻不眨地望向我,可他最终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脚步。
我就这样一直看着他,他也就这样一直看着我,直到终于远离了彼此的视线……
你或许认为这样的一见钟情之后,必然会有更加动人的情节……
事实上,什么都没发生。
几个星期后,我离开了那所学校,那帮城里的孩子也都纷纷作鸟兽散 。
听说小鱼儿和刚都去当兵了,阿斗不知去向,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直到很多年之后,我才听朋友们说,其实那场比武招亲是有一个始作俑者的,那个人就是阿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