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祚民同志在《明末大别山区“革左五营”农民起义军的抗明斗争》一文中说;“‘五营’根本不存在过伪降的这件事”①。我认为此说值得商榷,下面谈谈自己的一点看法。
一、关于“五营”是否降明问题的考察
我认为《全桐纪略》中有关“五营”降明的事实记载是有相当程度的真实性的,因为其基本内容还见之于《平寇志》卷3,《明季北略》卷16,《明史纪事本末》卷75,《怀陵流寇始终录》卷13和《国榷》卷75等史书中。而且,还见之于当年“五营”接受“招抚”的所在地及其附近地区的一些地方志中。如顺治八年(1651)《望江县志》载:“自庚辰(崇祯十三年,1640)腊,监军杨卓然于太湖入五贼营招抚革里眼、贺一龙等”②。顺治十年(1653)《太湖县志》载,“崇祯十四年(1641)春,监军杨卓然招抚‘五营’贼,安插于太湖山乡,寻叛去”③。这些史事在顺治《潜山县志》④、康熙《宿松县志》⑤,康熙《安庆府志》⑥、乾隆《蕲州志》⑦中均有记载。
顺治年间修以上县志与“五营”降明时间仅隔十年左右,“地近则易核,时近则迹真”,这足以证实“五营”确系降明。
另外,当年明督师杨嗣昌文集中《三奏军机疏》也说,早在崇祯十三年(1640)十二月初,杨卓然就曾禀报杨嗣昌说:“现对‘五营’密图招安”。接着,杨卓然就“入革左营招抚”。⑧可见,当时是杨卓然主动向“五营”招安,并非“五营”主动“乞降”,杨嗣昌还在以上《奏疏》中提到:“‘革左五营’望风乞命,此真好机会也”⑨。由此可见。一方面,是卢九德、杨嗣昌歪曲事实,把杨卓然主动招抚“五营”说成是“五营”主动“求抚”“乞命”,另一方面,所谓“五营”“求抚自效”、“望风乞命”,也就是“五营”已经存在着开始接受招抚的这一事实。
再如,当时明望江知县袁懋龄也曾在奏疏中提到:“臣以辛巳(崇祯十四年,1641)四月入望,正值‘革左五营’数十万贼就抚太湖,望去太湖仅百里,……未几,‘五营’尽叛,首攻望城”⑩。这段史料,当然也是“五营”接受明朝招抚的另一佐证。
二、关于“五营”降明原因的考察
经过初步探索,我发觉“五营”接受招抚的主要原因并非在于明军“大集”后所受到的军事压力,乃是由于当时大别山区遭受到了历史上罕见的旱、蝗和瘟疫而给予“五营”所造成的极端严重的困难。如乾隆《霍山县志》载:“崇祯十三年(1640),大旱,蝗盈尺,飞扑人面,至夏,田禾尽蚀,疫疠大作,行者在前,仆者在后”11。民国《英山县志》载:“崇祯十三年,夏,大旱,飞蝗蔽天,草根树皮俱尽,饥死者尸盈道路”。“三年之内,蝗、旱频仍,疫疠大作,父食其子,夫啖其妻,每饥民在道,息犹存,而肌肉已尽,全境逃散,百里无人烟”12。所以,“时各郡贼饥乏食”13。“五营”面临严重困难,于是“由蕲、黄、英、霍入潜、太”14,向灾情较轻的地方转移、集中。
但是,据史书记载,“五营”转移后的人数有“数十万”15、或曰“十余万”16,缺粮困难仍日益严重。到崇祯十三年(1640)十二月初,连杨卓然也说,在“五营”的攻击下,“山寨破者将尽,官兵入山无米可买”17。这对“五营”来说,也就是几乎到了“无寨可攻,无米可筹”的地步了。所以当时桐城一带的地主分子就幸灾乐祸地说道“今贼聚于群山之中,日且饥馁,诚以楚兵壁蕲、黄,豫兵壁光、固,皖兵壁舒、桐,……捲甲急趋,此灭贼之一时也”18。
加上当时很多地区都同时发生了严重的天灾,如《明史纪事本末》卷75载,“是年(崇祯十三年,l640)两京、山东、河南、山西、陕西大旱、蝗。至冬,大饥,人相食,草木俱尽,道殣相望”。又如皖北江准一带也是灾民“饿死者无算,尸横遍野”,
因而“五营”无处转移,无法突围。正当此时,明政权乘机向“五营”“围剿”、“招安”,于是“五营”在“欲战不能,欲走不得”的情况下,被迫采取了暂时与明朝相妥协的斗争策略,即接受招抚,向明朝伪降,藉以保存革命力量,以图东山再起。
三、关于“五营”是否伪降问题的考察及对其降明一事的评论
傅玉璋同志曾在《关于张献忠降明问题》一文中,认为农民军对统治者真降,还是假降的区别是:“所谓真降,就是真心实意的放下武器,把农民革命武装改编为明朝官军的武装,由反抗封建王朝的力量,改变为保卫封建王朝的力量,或者死心塌地为反动派效劳,或者出卖自己的阶级兄弟,以取得敌人的信任……”。“所谓假降,就是在革命形势极端危急的情况下,为了保存革命实力,采取了暂时的妥协或让步,一旦渡过难关,重新组织力量,继续反抗明朝……”19。我认为这种区分是比较科学的。现将“五营”降明的情况与以上论点相对照,显然,“五营”正是在革命形势极端危急的情况下,为了保存革命实力,被迫采取了“佯就抚”20的斗争策略假降于明朝的。
当时杨嗣昌说;“今革,左等贼若真心受抚,当令“解散”、“安插”21。所谓“解散”就是要把投降后的农民军中有家可归的老弱部分“尽数遣归”。所谓“安插”,就是要把投降后的农民军中无家可归的老弱部分安置蕲、太山区开荒耕种。另挑选精壮,分散各营”,去为明朝“用命报效”22。
“五营”降明后虽然“因得往来城中,‘强买’民间货物”23,甚至与官方“时通贸易往来”24,但并不受杨卓然的约束和节制,他们“阳款官军,公然肆虐”25,而且“骠骑夜出肆掠宿、望等县乡村,掳杀无忌”26。虽“屡报招降,然降党未经解散”27。事实说明,“五营”仅是在名义上降明,实际上并未放下武器,既不“解散”,也不接受“安插”,而是继续与封建势力作斗争。我们从中可以看出,他们自降明之日起,就作了再举义旗的打算。当时统治阶级内部就有人察觉“五营”是伪降,如明太湖籍签事雷縯祚在奏疏中说道;“闻狡贼佯议招抚,日事掳杀,将以桐、潜、太、宿为安插之地,果如是言,臣乡旦夕为谷城之续矣!”28
“五营”假降后,由于明军“援剿各营,但次城下”29,“止议防守”30,使农民军赢得了必要的休整时间,保存了革命力量,为青山再起准备了条件。
“五营”假降不久,农民革命斗争形势即趋向好转。李自成于正月十九日攻克洛阳,张献忠于二月初五日攻克襄阳,迫使杨嗣昌于三月初自杀。于是,“及襄、洛继陷,革、左乘机攻剽”31,“饥民复相煽聚,势若燎原,莫可扑灭”32。“五营”经过数月休整、补充,积聚了力量,五月底,“见二麦登场”33,五月二十八日,突袭英山,杀知县高在崙,正式重举反明义旗。六月初,克宿松。八月,张献忠连败,走投李自成又几为所并。九月,“献忠昼夜东驰,与回、革诸贼合,入霍山扼险自保”34。至崇祯十五年(1642)春,两部农民军连克巢、含、和、舒、六、庐(州)、无、庐(江)、霍、太等地。九月,“五营”北上河南与李自成部农民军会合。不久,张献忠部农民军也转战湖广、四川。张献忠部农民军由于得到“五营”的有力支持而重新发展,李自成部农民军由于“五营”的加入而更为壮大。从而加快了明末农民战争的胜利进程,也加速了明朝统治的崩溃。
(责任编辑:李必胜)
注释:
①见孙祚民,《中国农民战争史论丛》,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②⑩15顺治八年《望江县志》,卷9,《纂严》。
3顺治十年《太湖县志》,卷9。《兵氛》(安徽省图书馆藏,残本)。
④1314202433顺治十一年《潜山县志》,卷8,《兵燹》。
⑤康熙《宿松县志》,卷36,《兵氛》。
⑥康熙《安庆府志》,卷6,《兵氛》。
⑦乾隆《蕲州志》,卷19,《兵事》。
⑧17《杨文弱先生集》,卷42,《三奏军机疏》。
⑨21《杨文弱先生集》,卷50,《与督理卢监九德》。
11乾隆《霍山县志》,卷3,《祥异》。
12民国《英山县志》,卷14,《祥异》。
1630《全桐纪略》,第17。
18道光《续修桐城县志》,卷23,《兵事》。
19傅玉璋:《关于张献忠降明问题》,载《文史哲》1980年第2期,第28页。
22《杨文弱先生集》,卷50,《与杨主事卓然》。
2326同治《太湖县志》,卷l4,《兵事》。
253134,《平寇志》卷4。
2732《明季北略》,卷16,《杨卓然议抚》。
28同治《太湖县志》,卷38,雷縯祚:《请蠲并增防剿贼疏》。
29康熙《桐城县志》,卷2,《兵事》。
35【补充说明】革左五营: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改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老回回马守应,他们五人是同生死,共祸难的交情,百度知道。又见顾诚《明末农民战争史》第七章第七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