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那个血色的黄昏,他踩着满地尸骸走来,暗红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哭什么?"他蹲下身,用染血的手指擦我的脸,"眼睛都肿了,丑。"
可就是这个说我丑的人,把我带回赤焰宫,给我穿最软的鲛绡纱,喂我最甜的西域蜜饯。他杀人时眼都不眨,却会因为我被玫瑰刺扎破手指,屠尽整座花圃。 雨水混着血水渗进我的眼睛,将整个战场染成暗红色。我趴在泥泞里,右腿被折断的长枪贯穿,疼得眼前发黑。不远处,父母的尸体已经开始僵硬,母亲的手还保持着向前伸的姿势,仿佛在最后一刻还想保护我。
"这里还有个喘气的。"
沙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我艰难地转动眼珠。一双绣着暗纹的锦靴停在面前,玄色衣摆沾着新鲜的血迹。那人蹲下身时,我闻到了混合着血腥的沉水香,冷冽又危险。
染血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我被迫对上一双妖异的眼睛——暗红如残阳,眼尾蔓延着赤焰纹,在雨幕中妖冶得惊心动魄。
"眼睛倒是漂亮,"西域魔教教主容珏轻笑,指尖摩挲着我脸上的血痕,"像只吓坏的小猫。"
我本能地想后退,却被他一把掐住后颈。剧痛让我眼前发黑,恍惚听见他对身后教徒说:"带回去,养着玩。"
意识消散前,我看见他腰间赤金长鞭在雨中泛着冷光,鞭梢还滴着血。
赤焰宫的偏殿比我想象中奢华百倍。
描金熏笼燃着千金一两的龙涎香,绣着曼珠沙华的锦被柔软得让我惶恐。四个侍女跪在榻前为我梳洗时,我还在发抖。
"姑娘别怕,"年长的侍女轻声道,"教主吩咐了,您想要什么都给。"
我盯着铜镜里的自己——苍白的脸,干裂的唇,唯有眼睛亮得吓人。侍女们为我换上鲛绡纱衣,腰间束带缀着西域进贡的红宝石。
"教主到——"
我浑身一僵。容珏踏着月色进来,暗红锦袍上金线绣的曼陀罗在烛火下妖异非常。他挥手屏退众人,径直走到我面前。
"养了半个月,总算有些人样了。"冰凉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叫什么名字?"
"...阿宁。"我哑声道。
"安宁的宁?"他忽然笑了,"倒是个好名字。"
那夜他教我认赤焰宫的规矩,修长手指把玩着一柄镶宝石的匕首。"在这里,听话的鸟儿有蜜饯吃,"刀尖轻轻划过我脖颈,"不听话的...会变成花肥。"
我瑟缩了一下,听见他愉悦的低笑。容珏待我出乎意料地纵容。
他允许我在教中自由行走,甚至亲自教我辨识毒物。每月十五,他会带我去药泉疗伤,温热泉水漫过右腿狰狞的伤疤时,他总爱用手指丈量那道伤痕。
"还疼么?"某次他忽然问。
我摇头,却见他眸色一沉:"撒谎。"
下一秒,我被按在池边,他尖牙刺破我后颈:"本座最讨厌谎言。"
可当夜他又送来西域进贡的雪莲,亲自盯着我喝完药。这样反复无常的温柔最是致命,我渐渐学会在他杀人归来时装睡,假装没闻到他袖间新鲜的血腥气。
直到那个雨夜。
我在藏书阁发现一卷密报,泛黄的纸上画着我家宅院的平面图,朱砂批注"戌时三刻,灭口"。落款是正派掌门的私印,日期正是大战前三天。
"现在信了?"
容珏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抽走密卷,指尖擦过我满脸的泪:"正派要灭口,本座不过是...迟了一步。"
他说这话时突然咳嗽起来,袖口溅上暗红血迹——那是我半月前下毒留下的后遗症。"阿宁姑娘,掌门让我给您带话。"
正派密使跪在暗处,递来一包药粉。"令尊临终前说,容珏书房暗格里有灭门证据。"
我攥紧药粉,想起昨夜容珏咳血的模样。他近来总在子时独自去药泉,回来时唇色苍白如纸。
"教主,茶。"
我捧着青瓷盏的手在抖。容珏正在批阅密函,闻言抬眼看我,暗红瞳孔里映着我僵硬的笑。
"今日怎么这般乖?"
他接过茶盏时,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我手腕。喉结滚动,琥珀色的茶汤混着血丝溢出唇角。
"我们小雀儿..."他竟然在笑,"终于学会啄人了。"
玉盏摔得粉碎。我看着他襟前蔓延的血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满身鲜血地对我笑。
正派把我推上战场那日,恰逢西域百年难遇的暴雪。
"你熟悉魔教布防,"掌门慈爱地拍我肩膀,"此战若胜,许你重归师门。"
可当箭雨落下时,他们撤得比谁都快。我跪在雪地里,看着羽箭穿透自己肩膀,忽然想起容珏说过:"正派的人,最擅长把弃子当英雄祭奠。"
暴雪模糊了视线,恍惚有人踏着血泊而来。熟悉的沉水香裹着血腥气,我被抱起来时,听见他沙哑的声音:"本座是不是说过...离了魔教,你会死得很惨?"
赤焰宫的温泉氤氲着药香。容珏把我浸在活血药汤里,自己却因旧伤发作咳得直不起腰。我挣扎着去够药瓶,被他用赤练鞭卷回怀里:"别动。"
我们在雾气中对视,他忽然低头吻我带毒的唇。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我想起大夫说的"教主心脉俱损,活不过这个冬天"。
窗外雪越下越大,他指尖抚过我眉间朱砂:"等开春...带你去昆仑看..."
话音戛然而止。我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将匕首捅进心口。恍惚间又回到初遇那天,他踩着血泊向我伸手:
"跟本座走,保你一世锦衣玉食。"
终究是,食言了。赤焰宫后来开了满院玫瑰,再没人记得,曾有个疯批教主为哄心上人一笑,把反对这门亲事的长老们统统做成了花肥。侍女们偶尔会谈起,说教主书房暗格里锁着幅画像,画中少女眉间朱砂如血,落款是"吾妻阿宁"。
而昆仑巅的雪年年依旧,掩埋了所有爱恨痴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