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在小镇上住了半辈子了。
洪溪是个顶不出名的小地界,他在嘉兴的北边,也没北到头。从前靠水吃饭的时候,倚着几条河几个码头的光,又靠近上海,这算得上发达。如今别处发展了,从前赚的盆满钵满的老板也各自带着新欢跑了,谁还可以呆在这?新建的楼盘,本地人也不买,都是上海人跑来买去放骨灰盒的,前两年这连续又死了一批老人,杂草也缄默地深了。
年轻的时候,他在码头干过几年,跟着当时的地头蛇当混混,但人倒是中庸,始终不像别的那么狠。老大虽然嘴上嫌弃,却与他是最亲近的,只是怕这优柔的性子对他自个不好。
码头边上都是有仓库的,他老大就是仓库的老板,收保护费这种事也不再是港片里的戏码,都是现实有的。不过,做生意的人最痛恨的就是贼。码头人多,贼也嘈杂,被抓到了难免被毒打,可架不住这有的来偷,吃不饱的年代,谁在意被打几下?
后来这会儿来了个女贼,很容易被兄弟抓到了,还好码头工人都比较有分寸,没做什么破格的事,不过规矩还是不能废,她被拖进了仓库。手下的兄弟三两下把她捆了起来,刚准备扬起鞭子,被他给拦下来。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就是看着姑娘受苦自己不舒坦。争执引来了老大,没有说话,就是挥了挥手示意动手,他冲上去给那姑娘挡了一鞭子,英雄救美先不说,老大这边是着实惊到了,又挥了挥手。他把姑娘抱走了,不过可能也回不来码头了。从前的那几个贼啊,就没有能活着走出这仓库的,人人都穷,恨贼的人也多,没少根手指都是不应该的。这都是后话了,男人的确在没有回来过……
姑娘没地方可去,和男人住在一起,就免不了老人的闲话,两人都不理睬,也没伤着自己。就在男人渐渐上心的时候,姑娘告诉他自己有一个未婚夫,前脚刚走,自己养不活家里人就跑出来偷东西,这几日早上越发恶心才知道怀孕了。这无疑对男人来说是晴天霹雳,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依旧善良的让她住下。只记得直到孩子生下来,他都一直好好照顾着姑娘,两人心照不宣平添了几分爱意。
一天,姑娘收到一份娘家的来信,说男人留洋回来,始终是看不上娃娃亲的她,找了一家名门做上门女婿。偶然间,男人撞到了姑娘读信,他不识字,见姑娘伤心,预感她家里有变,便找了人读给他听。村里人欺他是个目不识丁的盲流子,就跟着瞎翻译,实则看到信的那会儿,八卦的事儿已经传出几里地。有说姑娘不检点的,有说男人痴傻的,传到邻村奶奶辈嘴里早已成了新的故事。昔日的老大也听说了这事,要男人把女人赶走,就让他重新来上班。兄弟到底是兄弟,仗义时候的确仗义。
夜里,他抽了一晚上的烟,可惜满地的烟蒂和酒瓶都不会讲话……一个小小的身影朝他爬过来模糊不清的叫了声爸爸……如果是大团圆结局我也不听你们讲这故事了,后来着实有些可怜。
娘家的人派家里男丁找到姑娘,说是留洋的未婚夫回来了,已替她准备好了嫁妆,等着嫁女儿给自家的两个哥哥赚彩礼钱。虽说姑娘与男人同处这么久,可两人始终没有结婚,法律上也帮助不了两人。另外,家里人都以为这孩子是那个男人的死活不让带回来。每个人都怒斥女人不懂检点,还好未婚夫对她一直有情,在听说流言后,也只是一笔带过。
后来他们结婚了。
那他怎么办?是啊,他怎么办?
他回到了码头,一个人养着儿子,一个人经历儿子的无限期叛逆,也没有娶妻。我本以为女人会回去看他一眼,谁知道一眼都没有,他被她当成一个耻辱,羞于提起羞于再见。
最好的年景渐渐过去,码头衰败了,老大也被条子带走,唯一留下的一句话就是:他是我兄弟,我进去了你们看在从前的面子上,别对他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