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白蛇
（2019年8月20日）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寻找爱情，而是去爱；你不再渴望成功，只是去做；你不再追求成长，只是去修行；一切才真正开始。（纪伯伦）
很早就有想用文字记录我从医生涯中这位个性比较特别的肝胆外科医生的想法，可是一直忙于临床事务，迟迟没有动笔。
一
临床医生的核心能力中，其中有一项是团队合作能力。 而团队合作在外科工作中显得更为重要，它需要互相合作或协作。因此，一个外科医生一辈子会有好多个搭挡，我也不例外。Ni是我所有搭挡中合作最久，协作比较默契的外科医生，医院里同事们都善意地称我们为＂黄金搭档＂
我与Ni开始搭挡已经是20多年前的事了，当时Ni已是一个30多岁比较成熟的主治医生，而我也还仅是一名40余岁的中年主任医师。Ni是城市长大的孩子，很聪明，但生性不很温顺，有些调皮，不易驾驭。我是当时科里最年轻的主任医师，因此，和Ni的搭档理所当然的就开始了。
虽然我们都是外科医生，但是从外表、性格、行事风格来看，无论谁看起来我与Ni都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我对能否合作默契也充满疑虑。
在一起工作时我才发现外表看起来粗犷不羁的Ni工作起来却很认真，很细致；似乎玩世不恭的表象下的Ni却很真实，有责任感；我最欣赏的是Ni心地善良很有爱心，而这些品质对一个外科医生来讲极其重要。我忐忑不安的心暂时放下了。在手术中他的闯劲与我的细腻稳妥还正好形成互补。
这么多年来我们一起面对多少病人，一起完成了多少高危手术，一起解决多少难题，一起跨过多少沟沟坎坎，一起闯过多少难关，一起经历过多少车到山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险，一起使多少濒临死亡的生命重生……已经都记不清了。这其中有努力过后的喜悦、 有超凡的压力、也有无比的沮丧。
其实我与Ni在一个治疗组没有多久，他就晋升高级职称，自己带组独挡一面了。但是，有高危疑难病例，我们仍然习惯在一起商讨，有复杂困难的大手术我们偶尔也还会一起上台。 记得有一周，我们从周一到周三，每天做一台胰十二指肠切除手术，个个病人术后恢复都出乎意料的顺利，一时让我们自信心满满。印象最深的还是2006年，1例16岁从下级医院转上来的重症急性胰腺炎的女孩，住在Ni的病床上，患者病情重笃，入院时感染性休克，多器官功能衰竭，胰腺组织广泛坏死并发感染，伴有巨大的胰周脓肿及难以控制的脓毒血症，还夾杂着多重耐药及二重感染，APACHEII评分及CT评分指数异常高，濒临死亡边缘。由于广泛胰腺组织坏死及严重感染、加上胰酶的腐蚀，导致腹腔反复感染，出血。在入院短短的40多天内，女孩就接受了4次胰腺坏死组织清除、胰周脓肿切开引流，及多次腹腔大出血的止血手术。现在我都还清晰地记得，每毎半夜熟睡中的我们，接到N床病人腹腔又出血了的电话时，脑袋后面就会嗖嗖的冒冷气，混沌中的脑细胞立马升温，焦虑的感觉马上就会像卡奇诺上的泡沫，汹涌地浮现上来。有时候腹腔内大出血来势凶猛，都来不及要担架，我们推着手术床就直接进入手术室。2个月内患者不间断都处于抢救状态，当感染与出血好不容易得到有效控制后。却又遗留了胰瘘、十二指肠瘘和小肠瘘，敞开的巨大的充满剌鼻异味的感染伤口，每次光更换敷料就需要1一2个小时，换药完腰都直不起来。还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反复与家属沟通，治疗这小姑娘那段充满压力的日子，总会让我想起获奥斯卡奖美国影片《魂断蓝桥》中，费雯丽伴演的女主人公玛拉在战争结束时说的一句台词：＂日子过得很艰难⋯⋯＂省内权威专家都不看好病人的预后，Ni坚持了196天后，小姑娘居然完全康复出院了。
治疗过程中的压力与艰辛，病人痊愈出院时的喜悦，都不是区区文字可以描述的，其中的甘苦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真正体味。
现在13年过去了，我们都还清楚地记得小姑娘的名字，有一天我还与Ni说，当年的小姑娘应该都结婚生子了吧！
还有一次印象最深刻的是病房正在开早会，楼下一群人排着队披红挂彩，敲锣打鼓，举着锦旗送到病房。原来是Ni病床上的一名40岁左右的中年男性患者，一年前在省内一家三甲医院诊断为晚期胆管癌，医生认为患者已失去了手术机会，仅安置了胆管内支架进行胆道内引流。患者意懒心灰，完全丧失了生存下去的欲望。家里人也准备在他生命最后日子陪他尽兴玩乐，可患者反复发作急性胆管炎，生活品质极差。入院后Ni根据患者细微的临床表现，详尽的实验室及影像学检查结果，综合分析，疑有误诊可能。与家属沟通达成一致共识后，决定积极手术探查。手术中我们像取鱼剌一样，极度耐心一丝丝费力地从胆管组织中取出金属支架，终于最后经病理证实是胆道慢性炎性狹窄，推翻了原来胆管癌的错误诊断，施行了肝总管空肠Roux一y吻合术。否定恶性肿瘤的那一刻，我们内心的喜悦如同疯狂，患者重获新生，一家人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于是出现了前面如此热闹壮观的场面，我当了几十年医生，这么夸张的场景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当然也有很令人沮丧的时候，记得一位5年前我们曾给他施行胃癌根治手术70多岁的老患者，又因胆总管结石致阻塞性黄疸入院，诊断明确后，我们给患者施行了常规的胆总管切开取石和胆囊切除手术。没有想到的是术后患者皮肤巩膜黄染不但没有丝毫减退，反倒越发严重，血总胆红素腾腾腾地往上窜，而转氨酶却很低，表现为重度肝损害造成的酶胆分离迹象，引流胆汁的＂T＂管及引流袋里干干净净竟没有一丝丝胆汁。患者肝脏背景良好，没有任何肝脏疾病及酗酒，服中药等历史，是什么原因呢？
我们不得不怀疑是否术中安置＂T＂有误，导致导管扭曲，受压？但是经＂T＂管造影证实导管通畅。正当我们焦头烂额之际，术中肝活组织病理检查结果回示：＂肝细胞明显肿胀，部分坏死＂，我们才恍然大悟。可能由于既往胃癌根治术，在清扫肝十二指肠内淋巴结，肝动脉骨骼化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剥夺了肝脏部分血供，导致肝脏背景不良。结石造成的胆道阻塞，高龄，以及本次麻醉手术对患者肝功能造成的多重损害，最终导致患者重度肝损伤。查明病因后，马上联糸血库组织3000毫升血浆，急请感染科安排行人工肝治疗，并加强药物护肝，经过积极针对性治疗后，患者皮肤巩膜黄染终于一点点变浅消退，血总胆红素慢慢下降，当＂T＂管内渐渐有了胆汁，胆汁又一点点由浅变深，由少到多逐步恢复正常时，术后一直忧心冲冲、愁眉不展的我们顿时一扫阴霾、如释重负。患者转危为安，终于康复出院了。
二
马克思说过：＂生活就像海洋，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达到人生的彼岸。＂
Ni虽然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但他却很能吃苦，记得他40岁左右时因输尿管结石接受激光碎石手术，不幸碎石过程中误伤了输尿管，必须经尿道膀胱置入输尿管导管引流支撑，还要接上尿袋。这期间他居然带着导管，挂着尿袋坚持做手术。每当回忆这件事情时，我脑海里就会自动投影一个著名小说书名《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画面，我对疼痛的耐受力极差，至今仍想像不出他是如何做到的。
2009年冬季，Ni去北京开外科年会，也许因为之前手术太多太劳累了，也许冬天从南方到北方空气干燥不适应，也许外科医生长期辛劳身体本身就处于亚健康状态。在开会期间夜晚Ni突发血压升高，头痛昏迷，一侧肢体功能障碍。会务组立即将他在第一时间送到最近的解放军306医院。我得消息已是第二天清晨，脑袋像被闷棍突然敲打，一下子懵了，当时的Ni才40多岁啊！我完全不能置信这个残酷的事实，更难以预测会是什么结局，即刻买了机票飞到北京，到医院时他神志已经恢复。医院诊断为脑梗塞，很幸运这家医院的神经内科是重点学科，也幸亏Ni当时还年轻，及时有效的融栓治疗，使Ni右侧肢体轻微的功能障碍很快完全恢复。
完全没有想到，休整一段时间后，Ni奇迹般的又重新精神抖擞地站在手术台前，拿起手术刀了。唯一最大的变化是，病后的Ni对病人更细致更体贴了。晃眼已过了10年，Ni仍坚持奋战在临床一线。每天仍重复着上门诊、查房、带教、大台大台高风险手术乐此不疲。不时择期大手术甚至做到深夜，我虽然不时会劝说他悠着点，但我也深知，的确作为外科医生来讲，许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真的不是说你想休息就可以停下来的。当然他完全可以坐坐专家门诊，不用再这么操劳了。但我理解Ni是真心喜欢这个具有挑战性的工作，Ni仍然专心地在做他一生最热爱的，他认为最有意义，最有价值，或许别人认为是最平凡的事情。我们虽然早已不是搭挡，但是，谁在手术台上遇上麻烦或碰到难题，发出求援信息时，无论何时何地，对方仍然会竭力帮助。直到现在Ni完成一例漂亮的手术，成功抢救了一例高危病例，或在临床实践中有什么经验甚至值得吸取的教训，仍然会习惯地与我分享。
三
善待自己是一种本能，善待比自己地位低的人，才是最高级别的教养。一个人的涵养在于尊重别人的内心，涵养越高的人，越懂得平等地尊重别人。
记得几年前我们原老普通外科同事们年终聚会。平时不常见的老朋友见面大家都非常兴奋，纷纷自由组合拍照留念。我也同样兴奋地与同事们聊天拍照，谁也没有留意，更没有想过要邀请一个在场老普通外科药工拍照。突然Ni大声喊，＂小廖快过来，我们老普通外科的拍一张照。＂那一刻我羞愧难当，于是我们照了一张永远不可复制的老普通外科全家福。那一句话一直是我认为那个难忘夜晚的最大亮点。
有一次我们科室同事一起聚餐回家路上，有几个＂背兜＂坐在路边，其中一个小伙子正专心致志地伏在背兜上绘画，大家都没留心。而这个画面却深深地打动了Ni，他很欣赏这个励志的年轻人，真诚地赞扬一通后，即刻掏出二百元买下了小伙子刚完成的作品，拿回办公室压在玻板下面。Ni用他独特的方式鼓励这位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希望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
还有一次也是我们一帮同事在一个较高挡的酒店聚餐，快吃完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约40岁左右的男子站在我们包房里，服务员赶紧哄他出去。Ni却很礼貌地微笑着请服务员拿一付干净碗筷给这个陌生男子，让他坐在饭桌旁就餐，看着这位陌生男子狼吞虎咽的吃相，我打心眼里欣佩Ni的善良。Ni就是这样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出其不意地善待比自己地位低下的小人物。
四
乐于帮助别人也是Ni的美德。他的下级医生和学生，只要有困难需要帮助，Ni总是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刚分来的同事没有地方住，他一打听到单位有宿舍空出，马上会尽力周旋帮助解决，甚至还有过一次违背原则去占房的经历；谁的经济拮据他会慷慨解囊；家人走丢了他会开着车满大街帮助寻找；小孩入不了托只要找到他，他也会尽力而为；退休多年的老主任生病住院了，他会三天两头抱着一个甲鱼饨鸡的大罐子送到病房⋯⋯Ni慷慨帮助别人的故事实在太多了，他周围的同事朋友大多都曾得到过Ni不同程度的帮助，除了当医生以外，他真是个助人为乐的热心人。
Ni特别喜欢老人，特别心痛生病的老年患者，查房时会用诙谐幽默的方式安慰或开导他们，让他们感到安全和温暖。从而也得到老年患者和家属的爱戴。Ni还特别喜欢小孩，我总会闪现出老年的Ni微笑着坐在椅子上，膝旁围满儿孙的美丽图画。
五
协和医院的王辰院长在开学寄语上说过：＂医学是最为可爱的专业、职业、行业、事业，哪怕你们遇到艰难困苦，医学之高尚也是绝不容质疑的，愿你们在美妙的医学中，修练出高贵的灵魂，要做胸怀天下，以无我为自我的大知识分子。＂Ni只是成干上万奋战在临床工作一线医者中的一员，我也仅是从一个窄小的侧面真实地记录了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个性普普通通三甲医院的外科医生。他们从踏上从医道路始，即以此为事业，几十年如一日默默奉献。并在美妙的医学生涯中，不断修炼自己的灵魂，让自己变得更加丰满，更加可爱。
由于外科技术的局限性和人体差异的复杂性，以及社会诉求价值过高等因素，决定了外科是一门高风险的职业，外科医生将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和挑战！因此任重而道远！
仅以此文献给无数热爱医生职业，长期奋战在临床一线，默默奉献，平凡的医务工作者们，真诚地祝福他们幸福安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