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梅姐是我的一个同事,共事多年了。她这个人有一个很显著的特点,看中蝇头小利。说的难听点,就是喜欢贪小便宜。要说什么大的毛病,那是没有的。
她年轻的时候和一个老师结了婚,但她根本不爱他,因为这个婚事是她家里做主定的。不过那个老师倒是很喜欢她,家务事都是抢着干,还常常陪她散步什么的。但这些事情在梅姐的嘴里,都变成了令人厌恶的缺点,为什么呢?就说炒个菜吧,一个好好的青椒肉丝,他炒出来的肉丝,不是盐太多就是肉太老,总之让人难以下咽;这是让梅姐不爽的原因之一。至于说散步, 那就更让梅姐难受了,因为他喜欢挨的近,还要不停的讲一些笑话企图逗梅姐开心,但那些笑话实在是拙劣的很,梅姐根本笑不出来。一来二去,他的这些行为不但没有让梅姐增添一丝好感,反而让梅姐更加厌恶他了。唉,要说这都不是理由,不爱才是最根本的理由。
梅姐年轻时很漂亮,过了多年我们单位还有人说她年轻时像巩俐。一双眼睛大而有神,脸庞轮廓分明,高鼻梁,厚薄适中的嘴唇,身材窈窕,腰细细的。穿一件束腰风衣,春风里迎面走来,简直就是一道特别的景,难怪当年我们单位有那么多年轻小伙子喜欢她了。追求她的人自然而然就很多了。
都说人生入戏,要我说人生远比一部戏精彩。
梅姐家有三姐妹,她是老大。也最漂亮。父亲曾是军人,转业后在单位做人事工作;母亲在某厂做财务工作。按说这样的家庭应该不算很差,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妈妈却极为节俭和苛刻,一分钱恨不能花出二分来。家里有二妹三妹,父母盼她早点工作挣钱,以减轻家里的负担。或许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梅姐也养成了锱铢必究的习惯。
她最美好的恋情是从一次演出开始的。那是县上组织的一次大型文艺演出,从各个单位抽调了年轻漂亮,有舞蹈基础的人去参加汇演。那次她做为我们单位的代表被选出去参加训练并演出,认识了县上剧团的一个年轻人,郎才女貌,很快坠入爱河,天长地久的誓言,如影随形的相伴,让她相信,她的人生即将开启崭新的一页。
梅姐沉浸在美妙的爱情中,根本无暇考虑更多,她眼里只有他,甚至于怀了孕,两人私下定了终身。因为梅姐知道她母亲绝对不对同意她自己找的这门婚事,男方家境一般,根本无法满足梅姐妈妈对物质和金钱的要求。眼见梅姐肚子大了起来,两个年轻人商量着私奔,车票都买好了,约定在车站见面。梅姐瞒着家人,找了个借口按时来到车站,左等右等,望眼欲穿,可最终也都没等到想见的那个人,眼看着买好车票的那班客车驶出车站,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站台边,任风吹散了她的头发。
后来的结果是梅姐妈妈找上男方的家门,在剧团里大吵了一顿,说自己的女儿怀了孕,要求赔偿。在那个时代,她开口要了伍百元钱。这段爱情就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从此以后梅姐走到哪里,背后都有人指指点点,让她很是难堪。这件事情对她的打击挺大的,以前那个心高气傲的梅姐消失了,开始和不同的男人约会吃饭。她的身边开始围绕着不同年龄和长相的男人。
有一段时间,她身穿皮衣皮裤,开了一辆嘉陵125的摩托,在街上穿行,那姿态别提有多潇洒了。一个娇小的女性,驾驭着这样一台机器,本身给人的视觉冲击就很大,那个时代应该是九零年代初吧,别说女的,街上就连男的都少有人骑这样一台高架摩托,那时候人们都普遍没有手机,更别说汽车了,家里有彩色电视机的都不太多。而她竟然能骑着一样一台摩托上街,拉风又震撼,人们纷纷对她投以复杂的眼光。单位很多中年女性对她嗤之以鼻,非常鄙视,说她的摩托来路不正。不知道是跟哪个男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得来的。总之在那个时代,她几乎是一个热门话题。
这件事情热度过去没有几天,正当大家对她的议论慢慢平息下来的时候,她出事了。鼻青脸肿的被送到医院去了。因为从摩托上摔下来了,幸好当时速度不快,撞上了一块石头,人从摩托上飞出几米远,手臂,大腿脸上都有擦伤,还有轻微脑震荡。修完病假来上班的时候,我还见到她眼睛和鼻子肿成一片,青一块红一块的,和之前美丽的样子判若两人。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件事情让她消停了很久,每天也不见她骑摩托了。下班后就乖乖的回家去,也没有男人守候在楼下等她下班了。
刚好那个时候我要去脱产学习,一晃就过去了2年,等我回来的时候,得知她已经结婚了。她丈夫是一个中学的老师,据说长的挺高大的。对她也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看不上他,对他总是冷冰冰的。后来我陆续听其他同事讲,他们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梅姐的妈妈很中意,那时候梅姐的父亲在城边弄到了一块地皮,正在自建一栋小楼,梅姐的丈夫少不了帮忙做了很多事情,很多重活都是他抢着干的,因此颇得她家人的青睐。但是梅姐并不喜欢他,可能她心里还念着最初的那个人吧。最后梅姐拗不过她妈妈,他们还是结了婚,并且有了一个儿子。
生活走到了这一步。按照大多数人的思维,似乎就应该平静的过日子 了。但梅姐天生不是这样的人,有一天,我正上班,她跑来我的办公室,一脸兴奋的给我说,她离婚了。在90年代,离婚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一个女人离婚了,大家普遍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当做一个八卦谈资。但她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倒是每天打扮的更加时髦了,花枝招展的。我们办公室几个大姐暗自撇嘴不屑,她不在的时候就她离婚的事情讨论的热火朝天。儿子小凌归了梅姐,她丈夫每个月付孩子的生活费直到成年。
离婚后她带着儿子搬回到娘家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孩子要读书,因为单位距离学校比较近,她又想办法在单位找了两间单身宿舍,带着儿子住到了单位的房子里,这个单身宿舍年代久远,很是陈旧,里面的电线啊,水管啊,纵横交错,厕所与浴室都是公共的。在里面生活很不方便。但她却就这样住了下来,一间房子用作她和儿子的卧室,一间做为厨房。生活暂时平静下来,我们每天上班的时候都能见面,她是个坐不住的人,在办公室坐一会,就开始打电话,一会就离开办公室不知道忙什么去了,过一阵子又回来坐了会,喝点水,休息一下,做一点手头的事情,工作比较轻松,加上当时的管理松懈,让她有了大量时间做自己的私事。孩子也渐渐大了,眉眼间特别像同单位的一个和梅姐有很好交情的男人。大家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并由此推测她离婚的真实原因。不过梅姐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
随着电脑的逐渐开始使用,加上梅姐聪明机灵,单位购置回来的第一台电脑领导就交给梅姐去操作,当时还专门为此设置了一间办公室,安装了防盗门,不过这个电脑具体做了些什么,我们一直不太清楚,偶尔路过她的办公室,看见她在里面翻牌,还抽着一支烟,翘着二郎腿。我们那会都还没有大规模使用电脑办公,对她的这台电脑既好奇又新鲜,没事的时候也很想去摸一摸鼠标和键盘。她因为常常有事外出,有时候也会让我们去玩一会翻牌的游戏,顺便帮她守一会办公室。这期间她倒腾了很多事情,我们只见她每天匆匆茫茫的身影,却不太清楚她到底在忙些什么?
转眼忽然感觉她有一段时间没露面了,我们有点奇怪,但也没人知道,据说请了长假。那是一年的冬天,快过年了,大家都挺忙的,家里的,单位的事都很多,所以也没有人过多的关注她。
过完年后的某一天,她又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看起来变化不大,和以前差不多,闲暇时候她过来聊天,说起她请假的事情,她略显神秘的告诉我,她这几个月去海南了。九十年代还处在下海,打工的热潮期,大家的思想都被挣钱这两个字占满了,不甘于守着单位那份微薄的工资的人,都想自己去打拼一番,实现人生的金钱梦想。梅姐也搭上了这班船,想去海南淘金。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当初她也是听信她那些社会上的朋友吹嘘,说的好像那时候的海南遍地是黄金,下车就能捡到一样。去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人家把她哄去,其实是心怀叵测的。那时候的她尚有几分姿色。和她随行的还有好几个女子。去了后先安排她们住在酒店里,后面的一个星期进行了礼仪培训,之后就把她们分散到了各个酒店去了。后面的事情她语焉不详,我也不多问。
一晃又是一年过去了,那天她来找我,告诉我她准备开一家卡拉OK厅,说我喜欢读书,让我给帮忙起个店名。刚好我正在听一首陈慧娴的歌《红茶馆》,随口就说,就叫“红茶馆”吧,她一听就很欢喜,连说好,这个名字好。转身就去忙去了。过了不久,就听说她家的卡拉OK厅就开起了,就开在她家自建的小楼一楼,当时刚刚兴起卡拉OK 热,虽然她家房子地段不是特别好,但她这几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倒也积攒了不少人脉,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她一天到晚显得更为忙碌了。我们都以为这下她找到了较为赚钱的副业,应该可以安稳些了吧。但是,事实证明,我们又一次判断错误。
起因是这样的,她家妈妈眼见这个生意天天都能见到现金,不由得眼红,也加入了守店的行列,但只负责在吧台收费。梅姐本以为她妈妈会帮忙打理一些其他的事情,结果却是收了每日营业额不交给梅姐,说没收梅姐的铺面费,这些钱就该有她们的份。真的很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她妈亲生的孩子。
她有一些社会上的朋友去她的红茶馆捧场玩乐,大家喝了酒难免兴奋,有些人就借酒滋事这边晚上有人闹事却无人镇的住,为了开这个店,当时借了一部分钱。设备都还是借钱买的,砸坏了还怎么能继续开店,怎么还钱?梅姐一下子又陷入了困境,生意被迫暂停,而借的钱却不能不还,听说梅姐当时是找她一个好朋友的老公私下借的2万元钱,说是投资,但又没有签正式合同,看着生意不太好了,那个人就说没有投资,只是借款,并要求梅姐还钱。梅姐本想去找她的朋友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但是她那个所谓的朋友知道了她老公私自借钱这回事,一怒之下将梅姐告上了法庭。并且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认为梅姐肯定不检点,不然她老公怎么可能借那么大金额的钱给她。后来经过梅姐四处辗转托人求情,好歹让对方撤了诉,这纸般的友谊也就到了头。所谓人性凉薄,历来如此。
这一番折腾让梅姐吃了不少苦头,对儿子也疏于管教。很多时候给孩子一点钱让孩子自己在外面随便吃点。学习成绩更是无暇顾及。转眼到了孩子上初中了,青春期的中二少年,极为叛逆,学习成绩也不好,跟着一些孩子在街上混。这一天梅姐又焦急不安的说儿子失踪了,已经有3天没去上学了,老师打电话给她,她已经立刻找人四处去打听寻找了一番,没有无果。但是我看她的样子,只是不停的咒骂着。却也不是特别着急,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到了第二天,她来上班的时候,又告诉我说,她找到小凌了,原来是到一个同学家去玩去了。事前也没有给老师请假,也没有告诉她。虽然很生气,但是总算找到了,她也一边自责,一边对儿子软硬兼施的进行教育。儿子虽然很叛逆,对她还是有感情的,给她认了错,并保证说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情,她这才慢慢放下心来。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天我在街上偶遇她,身边同行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士,身着警服,看起来比梅姐年轻一些。我当时也没多想,只觉得可能是她的亲戚或者朋友之类的。不等我问她,上班的时候她就主动的告诉我这件事了。她说那是她新交的男朋友,因为年龄相差了十岁,所以暂时没有公开,不过那个男的是个协警,对她是真的好。对小凌也好,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少了父亲的参与,对这个年轻的叔叔充满了依恋和喜欢,很希望他们能在一起,已经管这个男人叫爸爸。看起来似乎是幸福的一家人了。
我挺祝福他们的,因为梅姐这些年东忙西忙的,毕竟一个人带个孩子,挺不容易。如果他们真的能就这样安稳的生活,倒也让奔波的梅姐有了依靠和平静的后半生。但生活不是写小说,并不会按照人们的意愿去发展,不然就没有“雪上加霜”,“屋漏偏逢连夜雨”等等这些词汇了。
那是一个早上,我们刚上班没过久,同事们还在整理资料,倒开水什么的。就见到梅姐披头散发,一脸憔悴的走了进来。大家都很惊诧,这个状态可不是爱美的梅姐的风格呀。前段时间随着恋情慢慢浮出,梅姐每天心情好的不得了,打扮的美美的,走路都带风。神情里也满是欢喜和幸福。
她今天的这个状态可把我们都惊住了,想问又不敢问,但有担心与好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如此难过与憔悴。
等她坐定,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给她倒上茶,用关切的眼神询问她,她把热茶捧在手上,停顿了一阵,终于慢慢开口了,不过当我听完她的叙述后,也久久的陷入了惊愕与无言中。
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终于得知了让她如此崩溃的最主要的原因,她的小男朋友强奸了她刚帮她二妹妹找的保姆!
她家里一共三姐妹,她是老大,出来工作的早,又因为家中自建房屋,所以梅姐跟着吃了不少苦。不过二妹和三妹却幸运的多。三姐妹相差十岁,所以苦都让老大吃了。二妹结婚的人家家境很好,婚后不久就随丈夫搬去了省城,还顺利的安排了工作,在省图书馆工作。她妹夫人缘极好,关系广泛。所以梅姐家很多事情都依靠这个能干的妹夫得以解决,梅姐父母以及家人都对这个二妹夫客气有加。
这次整个事情的起因在于二妹家需要找一个保姆,因为二妹家那个女儿马上上小学了,需要一个人去接送,梅姐父母去照顾了一段时间后就不愿再去二妹家了,原因是二妹的丈夫在外呼风唤雨很吃的开,也因此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对梅姐父母面前就有些,狂妄自大,目无尊长。梅姐的父亲曾经是个军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没呆多久就回家了。因此找保姆的事情就交给了梅姐,她二妹让她务必帮忙找一个保姆去救急。梅姐很快托人在乡下找一个女孩子,家境不太好,需要女孩子出来挣钱补贴家用。这个女孩子不到16岁,初中刚毕业在家。梅姐带着这女孩暂时住到了她家里。那晚她临时有事要出去,留下女孩和小男友在家,小男友也知道这是梅姐找的小保姆,过几天就要带去省城。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等梅姐晚上回来时,看到了她无法承受的那一幕。。
梅姐在短暂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立刻明白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打电话报警了。接着送女孩去了医院。这一系列的事情忙完之后,已是凌晨,疲惫不已的梅姐一夜未眠,这时候松懈下来,才开始忍不住哭泣。。整件事情证据确凿,所以没过多久,梅姐的这个小男朋友就宣判了,因为是临时协警,属于知法犯法,因此量刑更重一点。被判了七年。
这件事情让梅姐看起来衰老了十岁,神采飞扬的精神成为了过去,如今的她更像一只泄气的气球,塌在地上,再也飞不起来。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梅姐的儿子小凌上高中了。她也安静了许多,似乎有些认命。但儿子却又不省心起来,读了高一死活不去学校了,还把头发烫了,染成了金黄色,穿着一件破烂的皮夹克。长的又高又壮,俨然一街头小混混。还背着梅姐学会了吸烟。本来梅姐当年也是吸烟的,后来因为总是咳嗽,才下决心戒掉了,现在偶尔抽那么一支。梅姐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开始自怨自艾,说当年不管孩子,现在报应来了。
她问我,该怎么办?我说,你二妹夫不是在省城有关系吗,要不让他帮着看看能不能让孩子入伍,好好接受一下部队的训练,这样以后或许还能走正道。她一听顿时觉得是个好主意,这个孩子现在谁的话都不听,除了部队,可能还真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挫磨他的脾性了。她把这件事拜托给了她二妹,经过一番周折,孩子的入伍问题终于联系好了,视力又有问题,通不过体检,只能去做了一个近视眼激光手术。一番努力下来,小凌终于入了伍,到了驻河南的的一个部队里,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
后来的梅姐找个相仿年龄的人结婚,继续过普通人的日子;为了挣钱,想在省城买个房子,退休后去和家人住在一起,用下班时间开了个小吃店。买菜洗菜收拾打杂一人包干,很是辛苦。曾经的一头乌丝已变成花白。粗壮的腰身替代了窕的身段。儿子退伍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在她三妹开在省城的家具厂开车;本来在部队的时候就找了一个女朋友,一直陪伴多年,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但因为梅姐妈妈的插手,说这个女孩子好吃懒做还说女孩子不能怀孕。极力挑唆,导致两个相处多年的年轻人最终分手。因为事件都是听梅姐一个人叙述,应该带有主观性。她妈妈插手她的人生,导致了她走出了这样一个人生轨迹,可能在心里她是怨恨她妈妈的吧。她儿子小凌的人生,因为她妈妈,不知道又会走出一个什么样的轨迹。
生活如同流水,缓缓的向前驶去,无论再大的惊涛骇浪,都将消逝在时间的长河里。一个老百姓看似平凡而普通一生,却精彩纷呈,历经人间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