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上小学那几年,闫凤莲老师是我们的校长。
那时候,他已经五十多岁,样子已经记不太清了,略微偏瘦,长圆脸,花白的头发很短、很稀疏。
至今仍牢记不忘的,是他的简朴。总是骑着一辆没有车闸也没有挡泥圈的自行车,需要刹车的时候,他就用穿着土布鞋的脚踩在前轮上摩擦几下。而且,他还很少穿袜子。
他的形象,更像一个农民,而不像一位校长。
我前两次跟他打交道,都是因为闯祸被他抓到。
第一次是小学一年级时,夜里风雨大作把学校的一棵老槐树刮倒了。第二天,还下着朦胧细雨,我在校园路过时,已经是书声琅琅。可是看到那棵倒着的大树,我忍不住跑到树干上连跑带跳,玩得好不高兴。
校长正好路过,见整个校园就我一个人还在那里忘我地玩,气坏了,大声喊道:“别下来,接着玩,别去上课了。”吓得我从树上下来。
他边走边对我说:“人家都在晨读,这都几点了,你还玩?”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而且听得出来很动怒,我也着实吓了一跳。可是,他既不把我拉到跟前训一顿,更不领着我去找我们班主任,说了那么几句就走了。
现在想想,就像是一位爷爷在批评自家的孙子。一方面孩子犯了错要批评,可是又舍不得真骂。
等他走远了,我赶紧一溜烟跑进教室。
另一次是二年级时的一天,我好不容易买了一支冰棍,爬到操场的篮球架上,耷拉着双腿,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冰棍和下午的阳光。
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下来!你还吃冰棍,我怎么跟你们说的,那么贵,多喝点水比什么都强。你还爬那么高,摔下来怎么办?”
我也明白:这下,我是一次犯了两个错误。校长三令五申不让学生买冰棍——跟后来有的学校规定不能在校外消费只能在校内消费不同哈,是真不让。那时候,经济情况还不好,校长真的是希望我们节省。而爬篮球架自不必说,确实有摔下来的可能。
我灰溜溜地爬下来,校长还不解气,溜溜训了我好久,从“拉肚子”到说“浪费钱”,最后说了一句“去办公室。”
去办公室挨训是顶级的惩罚,在满办公室的老师的关注下是多么大的压力?
我低着头,情绪低落而恐惧地往办公室走,校长在后面跟着,不再说话。
走啊走啊,突然觉得身后没有脚步声了,回头一看——校长早走了。
有了同课堂的师生缘分,是到了我三年级的时候,孔老师因为家里有事请了很长时间的假,校长就临时给我们代语文课。
我并不记得校长讲课有什么特殊,稳扎稳打,很平实——一如他的为人。而且,我竟然不记得他检查过作业。
但是他常常会给我们讲一些简单的道理——好好学习啊、懂礼貌啊、孝敬父母啊……
我还记得他教过我们一个健康养生口诀——“后吃菜,先喝汤,十年不用开药方。”
他似乎不太愿意在办公室,而更愿意在教室。比如,他给四年级的学生上完课,往往是直接就到了我们班,等着上下一堂课。
有一天,班空的时候,校长坐在教室门口的凳子上,一位高年级的同学问:“原来您也教三年级啊?”。
“是啊!”校长乐呵呵地说,“他们正要脱了鞋去追你们呢!你们可得加把劲好好学习啊!不然就让三年级的把你们超过去了。”
那时的阳光,斜着洒下来,照得老校长身上都散着的光芒。我很清楚地记得,老校长当时穿一双半旧的布鞋,就那么翘着腿,笑呵呵地说话,和蔼而宁静。
有一次,老师们在我们村子写义务教育的宣传标语。其他老师都是先用粉笔在墙上描好宋体字的样子,再用涂料填充。而老校长则是直接拿过排刷,蘸一下涂料,直接就在墙上写。直接写就的宋体字,规矩而自然。
紧接着,他就调去其他学校,也很快退休了,我再也没见过他。
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年暑假,突然听说他已经去世了,我说不上有多难过,但首先是一惊,内心着实怀念和感恩。
在我们的生命中,总有那么一些人,平淡地来,平淡地去,可是多年以后,你还会在某一个有月光的夜晚,平淡地想起。那思念和感念,铺满了一地。
总有一种力量,出于平凡而感召我们奋起。
总有一种光芒,始于微弱而照耀我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