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底,和艾米重游阿那亚。
毁誉参半的人间寂静处,我和艾米在酷夏早已领略。那时的我们仿佛乱入楚门世界的路人,权限全锁,只可远观。
如今故地重游,恰逢龙蛇交替,终于得以近距离观察阿村的生活样貌。
(1)阶层分化
第一次来阿那亚,是在2023年旺季,我们住在蔚蓝海岸附近,由网约车司机偷渡进白色社区。社区四周围墙高耸,如同搭建起降妖结界,隔绝于昌黎这座小小县城。
从踏入结界开始,周遭由建筑、街道、商铺、行人共同组成的空间氛围陡然而变,暧昧而不真切。移置而来的建筑风格,令阿那亚仿佛化身欧洲滨海小镇,东亚文化圈不堪内卷者,似乎终于卸下镣铐,躺在沙滩尽情享受海洋文明的慵懒。
这一切的悠然闲适,以金钱作为门槛。
房产业主、酒店访客、非住宿访客,阶层分化在这小小空间内,透过对社区配套设施的差异化使用权限体现得淋漓尽致。只有住宿才能预约的礼堂与图书馆,景点属性远高于公共属性,似乎连冥想、阅读等精神活动也被明码标价,平添几分神秘与奢侈。
住宿访客的园区码是使用食堂的前提,而业主的红色园区码则拥有优先觅食权。
当然,沙滩、阳光和略带潮湿的空气,永远对到访者一视同仁。
(2)符号密度
阿那亚所营造的结界,以疏离感和文艺感为核心,以增值的空间换取时间的减缓,通过高密度的艺术空间、消费空间和体验式活动,打造出昙花乌托邦。
当北京等超大城市过于分散的艺术活动中心被挪用至一处步行可及的范围,调剂品便成了主菜。叔本华极力推荐的对抗钟摆人生的艺术奥义,以装置般的样貌被嵌入生活。
低密度的艺术空间和现代商铺,往往只能作为一种景观点缀,当密度与规模逐渐升高,艺术的氛围将以涌现的姿态蔓延,扫去部分敏感体质者的班味儿,实现对于现代单向度生活的短暂逃离。
理想国、单向空间、十三邀小酒馆,众多象征文艺与远方的符号密集地分布在园区里,既是对于当下西西弗般机械日常的反叛,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异化与欺骗?
(3)规划初心
作为规划师,徜徉在阿那亚,既视感扑面而来。在这座小小围城,街道作为公共空间被短暂地解放了,恰如在交通规划与城市设计方案中的效果图。仅有少量业主驾车缓行其中,行人肆意地穿行过街而无需提心吊胆。随处可见的儿童友好设施引来无数孩子驻足,家长也有充分的休憩空间可以面带微笑地任由孩子嬉闹。道路与建筑空间的融合终于实现,街道铺装达到了与效果图一般无二的精细度,无障碍系统不再断头。
阿那亚的火爆与昂贵恰恰证明了其稀缺性,印证了高质量城市规划、设计与实施的缺位。即使在北京最发达的金融与商务功能区,也无法在街道与建筑空间上实现对规划概念的完整复现。
伴随着城市建设与更新的不断推进,或许终有一天,城市中的大部分空间将逼近规划愿景,高密度空间的街道将被永久解放,面向所有人的全龄友好城市终将成型。
那一天,就是阿那亚结界失效之日,亦是人民重夺观察城市的主动意志之时。
大年初一,我和艾米在礼堂旁目睹了蛇年的第一缕晨曦,橘红色的日头从海平线缓缓升起,仿佛岩浆般融化在海上日出的倒影中。
夜幕降临,我们走在滨海步道上,回味着新春音乐会的余韵。
不远处,绚烂烟花夺目一现,短暂得如同在阿那亚的小憩时光。
祝终有一日,烟花久放,不扰碧洗。昭昭如愿,岁岁安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