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男人的心能有多宽?作为一条检测宽容度的底线标准,似乎老婆的冷淡和背叛可以衡量你的世界是浩翰的海洋,还是一团漆黑的阴暗。在开车去小岭家的路上,在早晨如蛋清一样的柔光里,我的心情沮丧低沉,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和窒息感。我用了15分钟就到了县医院住宅区小岭的家,他家人早已起床,等待着我的到来好安排一天繁忙事务。
就在前一天的夜里,小岭的父亲王叔因脑溢血不治而离开了人世。我这次回来,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来给王叔安排后事。作为小岭的同学加好友,我在王叔生前多次得到他的亲切接待和谆谆教诲,如今老爷子走了,我专门请假过来送一程是应该的。一个有情有意的男人,才是活得滋润、可亲和有存在感、有烟火气的人。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一个人的离世都是件大事,都会有很强的仪式感和隆重的礼节,而小岭和他的哥哥弟弟们由于长期在外地工作,恰恰不太懂的这些人事世事,所以小岭哥几个特地邀请我来主持王叔的葬礼。
. 第一件事是由我和军哥送王叔去火化。我们这里的风俗,父母火化不安排亲儿子陪同前往,可能是担心至亲看到父母烧化的过程心理上会受不了,怕发生意外,而是安排亲侄子等本门户族的近人办理此事。小岭的父母都在县医院工作,祖籍不在本地,等候外地赶来的近亲恐怕来不及,再说外地人也不熟悉本地情况,所以王叔火化这件事就安排给了我和军哥。军哥是一个企业的董事长,是我和小岭共同的朋友,为人稳重,做到周到,此事委托给我俩,算是比较妥当。
火葬厂在县城南几公里外的一片旷野中。那是一个既令人感觉神秘又令人恐惧的所在,从前县城的人远远地看见火葬厂高高矗立的烟囱冒出缕缕清烟,大家会若有所思而心生悲凉。每个人的来处和去处都是一样的,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帝王将相,谁也不会永存百世。从前是“荒冢一堆草没了”,现在连荒冢也没有了,一把火,除了剩下一把骨灰,一个人便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真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 在火葬厂办完手续,我和军哥用担架把王叔从灵车上抬进焚烧间,放到传送带上。我们跪下来给王叔磕了三个头,口中念道:王叔,我和军哥今天送您老人家最后一程,您老人家一路走好!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两颗泪顺脸颊滑下来。我们正值壮年,很少想到死亡这件事,总觉得这个魔鬼离我们很远,远到可以不用去想,不去顾忌。只有像今天这样的日子,身边的至亲好友的突然离世,才让我们有了椎心的疼痛和感受,觉得它其实是一直萦绕在我们左右。磕完头,站起身来,我从包里拿出一条“大鸡”牌香烟,走过去递给火化工人,嘱咐他烧之前先清清炉,我们带回去的,确保是死者本人的骨灰。火化工人稍推辞了一下,就收下了,告诉我们到门外等候,一切都会按我们要求的去办。我和军哥转身往外走,回头看了一眼传送带上静静躺着的王叔,火化工合上了电闸,王叔被缓缓送进了焚烧炉。
. 我和军哥站在门外小广场上的一棵粗壮的大杨树下抽烟。军哥说,这火化厂里不应该栽种杨树。我问,为什么?军哥说,杨树的外号叫鬼拍手,夜深人静的时候,风一吹,杨树的叶子会哗啦哗啦响,像一群小鬼在拍巴掌,夜里听上去很疹人,那些工作听着不害怕吗?我说,人活到一定境界是无畏的,这些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的人,他们还怕鬼拍手?军哥说:也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我们连人都不怕了,还怕什么鬼!
. 两个人一时没有再说话。抽完一根烟,军哥又递过来一支。烟点着的时候,他说:我觉得你有心事,怎么了? 我缓缓吐出一口烟,说:你看出来了?
你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军哥说,但我能觉察出来,你今天不开心。
在火葬厂这样的地方,怎么能够开心得起来。我说。
跟这个无关。军哥很肯定地说,你是有别的心事。
一夜没睡。我说道。我昨天回家后,小珺一直不搭理我。随后,我简明扼要地把昨夜的情形说了一遍。
军哥是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一辈子阅女人无数,他在这方面应该有经验。听我说完,他将手中的烟头一扔,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老婆拒绝和老公行房,是最高级别的冷战,究其原因无非两条。一条是你做了令她非常伤心的事;另一条是她已改弦更张,心里有了别人,而且陷得比较深,动了真感情。
问题就在这里。我抬脸看着天上一朵缓缓飘过的白云,又转过身上看着军哥的脸。我在北京没有别的女人,也没有做其他对不住老婆的事。
钱呢?你每个月都给小珺钱吗?
每年过年,我都给小珺的卡上打十万块钱,这是她和孩子一年的生活费。在县城这样的地方,每年十万块钱,可以过很优裕的日子。
你的意思是她有别的男人了? 我很怀疑。我说,我们的感情是不太好,可是没至破裂的程度,以前这方面还是挺好的。她不拒绝,我也觉得是应尽的责任。最起码在我回家的日子,很多大面上的事,还是说得过去的。作为女人,小珺为人没有多少城府,她不是个会伪装的人。现在她公然地拒绝,我猜测很可能是有了人了。
要不要我替你打听一下?军哥问。
如果有途径,有路子,你暗地里打听一下吧。但一定要做得隐秘,别让她有丝毫的觉察。万一她是干净的,倒是伤害了她了。
唉,你这个人啊。军哥叹息一声,你看似威武雄壮一男人,其实你心太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