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

离开老家30多年,偶尔回家也是一闪而过,儿时的记忆像一幅褪了色的画,贴在记忆迷离的墙壁上,好些地方都淡得看不出线条和色彩来了。这次回乡办父亲的丧事,家乡的一草一木,乡音乡情乡俗,打开了我记忆的大门,很多往事又清晰的浮现在眼前,想起了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

这次回去住在堂哥家,堂哥的母亲是我的二大娘,二大爷在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二大娘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小的时候感觉我们两家很亲,堂姐和堂哥经常到我家去,爸爸那时候是拿工资的人,堂哥堂姐要上学,多少可以照顾一点儿。二大娘是小脚,不能下地干活的,很多时候都是待在家里做家务,我幼时隐隐约约的一点儿记忆很多是在二大娘家的。二大娘在世的时候经常说:“你妈上工(生产队去地里干活)的时候把你交给我(当时我也就几个月大),饿的嗷嗷叫,没办法我就喂你剩面条,怕不得劲了你妈不愿意还不敢给你妈说……”

当时二大娘家的茅草屋就在村子南边,离庄稼地不远。进门堂屋里面有一张方桌,紧挨着方桌的西边是一个用土坯垒起来的床,我小的时候经常爬上这张床去玩儿。有一次爸爸给我买了一双红色的凉鞋,这在当时的农村是非常难得的,结果被二大娘家的兔子给咬烂了。我大哭大闹了一下午,让赔我一双新的。堂哥就拿着我的这双凉鞋出去了,等到晚上回家说给我买了一双新的。我拿出来一看还是那双烂的,结果又哭闹了半夜。现在想想,当时的农村是买不到那样的凉鞋的,二大娘家吃饭都困难哪有钱给我买凉鞋呀!那些苦涩而又甜蜜的回忆成了我幼时记忆的一大部分。

到了冬天,二大娘把棉被里面酱的硬硬的(就是把棉布的被里和被面用稀糊糊面酱洗一洗,没有洗衣粉,拆洗的时候可以很快去掉灰尘。)。二大娘要在晚上纺花,织布,让我先睡,每到这时,我脱完棉裤,就用棉袄罩着双腿,冻得哆哆嗦嗦就是不肯钻到被窝里去,因为太硬太凉了。这时候二大娘没办法:“你这个小鳖妮儿(小时候二大娘经常这样称呼我,听起来那么亲切)……”,只好不再干活了,脱掉衣服,钻到被窝里给我暖一暖被窝……小时候觉得二大娘给我可亲了,后来我有了工作,领了工资,经常给二大娘买衣服,给她织帽子,织毛线袜子,还给她买了一对银耳环,每次二大娘总是说:“你这个小鳖妮儿,又乱花钱了,我啥都有……”但每次又都是欢喜的不得了。可惜再也见不到二大娘了,她已经去世将近三年了。

我们家在村子北边,当时村子里面只有一口水井,我们家打了一个压水井,村子里很多人家都到我们家去压水,那个时候我们家的大门经常是不关的,一天到晚压水井很少有停下来的时候。小的时候每次和小伙伴们有矛盾时,总是说让人家赔我们家的水。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后来每家每户的压水井越来越多,我家的压水井才有了片刻的休息。

我们家的主房是四间青砖小瓦房,偏房是我们村的第一家小平房,攀着一个铁梯子上去。平房上面是孩子们最想上去的,可大人们偏偏又不让。每次大人们去地里干活,我们就偷偷爬上平房,在上面玩呀,乐呀!实际上也没有太多的空间,平房的一大半摆满了一盆一盆的正在被太阳爆晒的酱豆(妈妈会做酱豆,每年夏天我们邻居几家都让妈妈帮他们晒酱豆,一盆一盆的酱豆就放在我们家的平房顶上)。虽然有时候被太阳暴晒,但是依然感到其乐无比,有时候会偷偷掀开酱豆盆,挑上一粒豆子放在嘴里,咸咸的,有哪家是用西瓜投的酱,里面的西瓜籽基本上被我们挑光――绝味美食呀!那个时候孩子们根本没有什么零食可吃,最好的就是炒豆子,有时一年两年也不可能吃一次,最多的就是在烧火做饭的时候干玉米棒子放在火堆里烧一烧,有时候半生不熟的,有时候已经焦了,但是谁舍得扔掉呢?碰到一个爆玉米花的,后面会跟上一群孩子,有时候爆出地上几朵,马上会被围上去的孩子疯抢而光。有的孩子还会跟着爆米花的走上几个村子,就是为了那漏出来的一两朵玉米花。

有一次,我们正在平房上玩的正欢,看见大人们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急忙从平房上下来,当时我一手抱着小我四岁的妹妹,一手扶着梯子下来,结果一脚踏空,重重的摔在由碎砖头铺成的地面上,还好,妹妹压在我的身上,我的头懵懵的(后脑勺上摔的一个大包十几天还没有下去),但是没敢打个盹儿,立刻爬起来出去玩了。那个时候兄弟姐妹吵了架都不敢告状,犯了错误更是不敢,大人们都那么忙,你只能换来一顿揍,没有别的。在那个食不果腹的时代,大人们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已经费劲了心思,哪有时间听你解释呢?

我最好的玩伴是和我家对门的小姐姐,她年长我两岁。小时候特别羡慕她,玩泥巴时,她捏的小人儿,搭的房子,做的果子,都特别形象,还很干净,她的子儿(用破碗块儿砸成的一个个像石子一样的东西,用各种花样去拾,是我们自制的一种玩具。)都磨的光滑圆溜,课桌被染得绿绿的(用青草染的),刮得平平的(用破碗片自己刮的),作业写的工工整整的。觉得她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后来她上学了,没人和我玩儿,就和她一起去上学。所谓的教室就是一间破房子,没窗没门,桌子是土垒的,每到刮风下雨的时候就不再上学,因为班里根本没法进人,风刮的又脏,地上都是水。每次上课我就趴在窗户外面,他们背书我也背书。直到有一天,妈妈发现我竟然能把他们的课本从第一页背到最后一页,也帮我做了一个小书包,是用碎布做的,里面还有一个用碎步组成的五角星。第二年我也背着我的书包走进了学校,开始了我的学习生涯。

后来,我们有了新学校,就在柏油路的北面,一个大校园,全是红砖的大瓦房,学校内好像还有一个小水坑。从我家到柏油路隔着一个小坑,干旱的时候我们上学就从小坑里面跨过去,平时有水要么转到东边的路上走过去,要么往西边走,走西边的路。有时雨水大的时候,西边的路也被淹没一半,就架起了独木桥(就是一根木头架在水的上面),我们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坑里没水的时候少,有时水都涨到后边那一人家的屋后了。现在这个小坑依然有水,但水上已经成了一座座小楼房。

夏天的时候趁大人不注意我们就去坑里洗澡。上面的一层水暖暖的,下面是凉凉的,虽然脚下都是泥,但依然觉得很舒服。有一次下过雨后,坑里的水特别满,我学的堂姐从坑这边游到坑那边去,那时年龄小,游水只懂得了一点皮毛,游到一半路感觉自己没劲了,就在水里乱扑腾,眼看快要被水淹没头顶,一个过路人把我救了上来。回家后就不敢看妈妈的眼睛,怕挨打,结果一下午都没什么动静,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半夜我睡得正香,爸爸拿着妈妈量衣服的尺子,朝我的屁股上就是狠狠的打:“还去坑里洗澡不去了?还去坑里洗澡不去了?……”我从梦中惊醒感觉浑身火辣辣的疼,迷迷糊糊就听见爸爸反反复复这句话。后来好长时间我见水就怯,并不是因为那次差点被淹死,而是因为那顿火辣辣的疼。

那时候很多孩子都在坑边钓鱼,我也想钓鱼。就偷偷拿了妈妈做衣服的大针,捏成鱼钩的样子,穿上妈妈做衣服的线,去土里挖了蚯蚓,坐在坑边垂钓。等啊等啊,别人都钓到鱼了,我的鱼依然不上钩。终于看到鱼线动一下,猛地一拉,终于钓到了一条小鱼。“我也钓到鱼了!我也钓到鱼了!”当我欢呼雀跃的时候,却发现身边根本没有人,原来已经上半节课了,我连忙拿着我的鱼钩和小鱼往班里跑去……

那时候的冬天特别冷,除了白白的积雪,还有厚厚的冰。下课和放学后,大家都在冰上玩。有一天中午放学,我们村的一个女孩,去坑边捞冰块儿吃,结果一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大家七手八脚把她拉上来的时候,她浑身湿透,冻得直哆嗦。那时候孩子们没有多余的棉衣和棉裤,回家后肯定要挨打的。她放声大哭,不敢回家,住在坑边的大娘把她拉到家里,点着火帮她把衣服烤干……

美好的童年就在这些欢声笑语和因贫穷而带来的尴尬中度过了。

上了初中,妈妈出外做生意,二姐在爸爸的单位找了事做,弟弟和妹妹都跟着去县城上学了。我严然成了一家之主,中学宿舍很少,很多男生晚上都是睡在讲台上的,第二天把铺盖卷了就放在讲台的一角。女生都是找亲戚朋友家去住的,我就领了十几个女生住在家里,家变成了女生宿舍。有时候我们也会在放学后做一点吃的,我都不知道那时候吃饭是怎么凑合的,今天到这家吃一顿,明天到那家吃一顿,很多时候都是去学校大伙吃自己最不愿意吃的饭。有一次我狠狠心买了一盒英式饼干,在书包里装了两个星期没舍得吃完。那时候班里有一对兄妹俩,借住在姑妈家。星期天来的时候,妈妈都会给他们蒸上两锅馍带来,有时还会是油卷儿,到班里的时候还冒着热气。晚自习的时候,整个班里都弥漫着馍香,煞是诱人。

后来考了师范,离开了家,一晃就是30多年。

离开家乡已经很久了,而儿时的记忆却如同一首欢快的歌流淌在我的心田,歌声里有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美好和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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