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风雨人生
第八章(上)效武雪球治冻脚日军缺粮抢年糕
嫁到曹家已经三个月了,我特别想念妈妈。夜里做梦都是想妈妈,有几次半夜里做梦想妈妈想得哭醒。一次我梦里哭出了声音,效武叫醒我,说:“又想你妈了?”他用他那粗涩的大手为我擦去泪水,说:“哭管什么用?等我和妈商量商量,过两天我和你一起去文侯看看你妈。”我不太相信地问:“真的?”我感觉他是为了哄我高兴。他说:“那一定。可你得跟我一起回来。”“行,只要能见我妈,怎么也行。”我还是半信半疑,觉得婆婆不可能同意。
隔了几天,晚上效武回来比平时早些,他对我说:“妈同意我们明天去看你妈啦!”我听后高兴极了。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做好早饭,心想早点吃了饭就早点走。可是在地里干活的人们就是迟迟不回来,左等右等,他们好像跟我作对一样。我一趟趟地到大门外瞭望,却看不见他们的人影。效武说:“急什么,总得吃了饭刷锅洗碗办置利索才能走,迟走就住上一夜吧。”好不容易大家回来了,吃过饭赶紧收拾利落,然后去告诉婆婆。婆婆说:“今天下午一定要回来。”我没敢吭声,效武接口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四十多里路,哪能当天回来?”婆婆说:“那最迟明天晌午回来。”
效武骑自行车,我坐在后面飞一样地上路了。进了这个家快四个月了,第一次回娘家,我两手紧握着自行车后椅架。想到很快能见到妈妈和弟弟,我的心跟着飞跑的车子一起飞起来了,有说不出的高兴。效武说:“路上又没人,抱着我的腰吧。”说着他右手伸后来拉我的手。我害羞,怕被路人看见笑话,慌忙抽出手从车上跳下来。
“怎么了?不走了?”效武说。我说:“走呢,这儿不好骑,我们走一会儿吧。”“路就是这样的,哪儿就好走了?你要步行得到什么时候?不想见你妈了?快坐好!”我重新坐好,可他不走又说:“靠近点。要不我蹬车得多费多少劲?靠近点省劲。”我往前靠了靠,肩膀挨近了他的后背。一路上,他搭讪着给我讲人家谁家两口子怎么样亲热。我害羞,不敢接他的话茬。他问我:“你说我对你不够好?你总那样躲着我。”我说:“没有。”他继续讲:“咱家里忙,你受累,我知道。妈脾气又不好,我也知道。但她对你还是挺满意的。你有什么委屈就告诉我,不要总一个人难过,我会为你做主的。见了你妈可不能哭,那样你妈会不放心的。”“知道了。”我说。
嫁给效武这一百多天来,虽然没和他说过多少话,但我也感觉到了他对我好。有时我也想跟他说些事,但他总是很晚才回来。又怕他睡觉时过来要我怎样,话到嘴边就又咽下去了。今天能来看妈妈,并且还为我争得了一天时间,我真觉得他好,我打心眼里感激他,可我还是说不出口,我只是静静地听他说。“这就是文侯村了。”说着他下了车,我也跳下车。
正准备向蹲在路旁吃饭的人打听,就看见式飞、式良在前面庙门的台阶上玩。我喊了一声“式飞!”,式良、式飞一见是我,高兴地喊着奔跑过来。他们一人一只手拉着我进了庙里,妈妈在里面正做午饭,抬头看见我们:“哎呀!我说今天早晨烟鹊子(汾阳人称喜鹊为烟鹊子)叫个不停,是你们两口子来呀。正好有白面,今晌午我们吃擀面!”我帮妈妈做饭,两个弟弟跟着我说他们的见闻,像要把我们分开后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前几天来了几个日本兵,一个问爸爸‘你的什么?’爸说‘人。’那人又问‘你的什么人?’爸说‘中国人。’那日本鬼子推了推帽子又问‘你是干什么的人?’说着式良还模仿着推帽子的样子,爸爸说‘教员。’那日本兵自觉没趣就走了。爸爸还说他们,‘畜生!连人也不认识。’这些天我们同学都模仿这段对话,可有意思了。”逗得我也直乐……
妈妈说:“前几天夜里来了几个人背着枪找村长,说他们是西边来的,要粮、要小米。村长觉得不像,就多盘问了两句话,来人觉得不耐烦,说话工夫就把村长捆起来,还说要带走。村长好话说了一大堆,‘百姓没吃的,庄稼还在地里。’最后他们诈了些钱走了。后来得知是城里那股子鬼们。”效武说:“现在村里的事情不好办,三家都来要。你们住在这里要小心,毕竟是公家的地盘,谁来了也是先来这儿。”吃过饭,效武和妈妈谈时局,两个弟弟围着我说个不休。
晚上,妈妈说:“咱们就在一个炕上睡吧,凑一块好盖被子。”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对我说:“吃了饭就跟效武回去吧,他比你大,懂得惜护你,妈妈把你交给他也放心。妈妈这儿,你也放心。过些天你爸爸回来就不走了,全家人在一块还是好的,这世道就凑合着过吧。”“妈,他们家的活计太多太忙了,又累又苦重,一点空闲也没有。”我低着头想和妈妈说好多,可又不知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妈妈接口就说:“炕头忙有穿的,地里忙有吃的。身闲肚也闲,饿得肠子绞麻缠。”
只要能吃饱就好。年轻人忙点不怕,回去之后要学着纳鞋底子、鞋帮子,学会纳鞋底、鞋帮比学会绣花、画画有用。慢慢地也要学会做地里的活计,人什么时候都要吃饭。妈妈不在跟前,有什么事和效武商量,他就是你最亲的人。男子十五夺父之力,女子十五成家立业,你一天比一天长大了,你自己的事情要靠自己。懂吗?”“知道。你放心吧。”我回答着妈妈的话,也暗暗地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按妈妈说的做,让妈妈放心。
吃过饭后,高高兴兴地和妈妈、弟弟告别,跟着效武踏上回家的路。路上效武轻松地蹬着车子说:“值得表扬,见了你妈没哭,够懂事的啊。”本来我见了妈妈心里高兴,可他这么一说,我的眼泪就又管不住地流出来,幸亏他看不见。他骑着自行车欢快地蹬着,口里还哼着小曲儿:
“骑着车子僧帽帽,
后背又把妹子捎。
搭起肩膀叉着腰,咦儿呀!
你说这个儿好不好------。”
走到城西路上,他突然急刹车跳下车子,让我也下来扶稳车子,他返身向后走了几步,从地上捡了个铁盒,过来给我看说:“哟,雪花膏。”他拧开盖闻了闻,还挺香的。“哎呀!你还真有福气,不过我也挺有运气,对吧?我捡的,可我不能用,是运气。你用就是你的福气。”我闻了闻说:“是挺香的。你又说又唱还能看见?”他很得意地说:“哎!没听说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就是!”我被他的自高自大逗得“噗嗤”一下笑了。
回到家里,我连忙从衣兜里拿出雪花膏给婆婆看:“妈,我们在半路上捡了一盒雪花膏。”婆婆脸一沉,满脸不信任地说:“买就买得了,还要鬼说成捡来的。那再给我捡一个来。”效武听了有些发火:“捡的就是捡的,这点东西用得着鬼说?爱信不信。”
秋收的事情很多也很麻烦,掰玉米包皮、掐高粱穗、掐谷穗、绿豆、黄豆……种类繁多,收回来还要分开晾,分开晒,分开打。多的用牲口拉着碌碡碾,少的用连枷拍打、棒槌敲打。把打下的颗粒晒干了,为防备偷和抢,还要装到瓮里埋到地下,上面再堆些柴草或者垃圾粪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粮食,忙着累着也高兴。每天除了做饭烧水就是扒玉米粒,天天做到深夜,累得筋疲力尽。
忙到十月天已经很冷了,才有空闲做棉衣服。婆婆说:“要快点给男人们做,他们要出去拉柴,拉炭。”又转向五儿说:“五儿,你去你二姐家叫你二姐来,让她来帮你二嫂做营生。”效慧的小名叫五儿,他二姐效兰是效武的二妹妹,早几年嫁到了后庄化村。
五儿从他二姐家回来说:“我二姐还不能来,她现在穿的还是单裤子呢。”婆婆马上拿出两个洋面布袋子,用黑胭脂染了,第二天还是让五儿给他二姐送去。隔了两日效兰来了。效兰比效武小六岁,又比我大六岁。平时她称呼我二嫂,我叫她二姐。
我和二姐连夜做完棉衣做棉裤,做完棉裤再做鞋,每天忙到深夜。用破布打鞋样,搓麻绳,纳了鞋底再纳鞋帮子,这些都是我从来没干过的,但是我谨记妈妈的话,学会纳鞋底比绣花有用。每天做的都是别人的衣服鞋袜,我自己脚上却还穿着妈妈给做的软帮绣花鞋。十月天早早地下了大雪,把两只脚都冻了,又痒又疼,脚肿得连鞋都穿不上了,就趿拉着效武的一双大鞋。
效武见我早晨下炕后走路还要扶炕楞托墙壁,就说:“来,我看是怎么啦?”说着把我抱到炕沿上,脱下袜子看我的脚,“哎呀!怎么能冻成这个样子?你也不吭声不早说。”“我怎么吭声?这么多的活计都得做,白天黑夜忙都忙不过来。男人们的鞋还没做完。”说着我鼻子发酸眼发红,低声哭了起来。
过了两天,效武晚上回来进门就说:“我能治好你的冻脚,并且不要花一分钱。”婆婆从炕上坐起来说:“你又能干什么,你又学本事了?怎么治?”效武叫:“小七,跟二哥到院里握雪球去,用雪球擦脚就能好。”婆婆连忙阻止:“你可别胡闹,拿雪球擦冻脚还不是擦得更冻了,擦坏那两只脚怎么办?咱家现在还就指望着这两只脚做活呢。”小七也说:“二哥,别擦了,好容易二嫂后半天不疼了,你就别再用雪冻她了。”效武拿着铜盆催小七:“小七,跟二哥走。”说着他俩到院里握雪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