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剑游侠》25、再度陷囚笼好汉辱 初次知伊人女儿身
陈少华 著
这位公子乃是当朝大学士、太子太保、军机大臣沈桐的公子,名唤沈武英。其时“京城三少”鼎鼎有名,分别是郑王府公子爷福文,沈相府公子沈武英,直隶总督李绂的公子李大用。此三人个个出身候门,身家巨万,权势薰天,吃喝玩乐,无一不通,无一不精。那李绂是一个清官,可却对其子管教失道。李大用生得粗俗不堪,仗着其父权势,强买强卖,凶残无耻,更兼好色成性,霸占民女纵横都市,在民间民愤极大,也还罢了。福文却是风流倜傥,喜吟风弄月,故作风雅,留连于花街柳巷,日日卖弄文采风流,对于玩女人这行,精研多矣。
这沈武英则以英俊而闻名,人称“玉面朗君”,不知为何,却深居简出,甚少在外面露面,这倒也令人奇怪,除非是天性使然,否则这样的风流佳公子在外呼朋唤友玩妓溜狗赏风弄月当是常事。据传此人生性冷僻乖张,失于刻薄残酷,睚缁必报,人若冒犯于他,他必索而惩之,绝不饶过的。故此下人都是小心冀冀。
有一样出奇悬迷之处,人多议论。这沈武英曾娶过三个媳妇,不是暴病身亡就是上吊吞金自尽,着实让人起疑。沈桐在上面压着,诸人口虽不敢言,肚里也猜测不已。沈武英头一个媳妇本是一个五品道台的女儿,嫁了不过一年,一命呜呼,死得是不明不白。道台本要追究,沈桐给道台升为四品藩台,那道台心虽不甘,眼见沈桐权大势大,只得隐忍。第二回沈武英相中了一个富户的女儿,年方十八岁,生得美貌温柔,端庄贤淑。那富户心羡沈府势力威权,将女儿嫁去,只半年时间便死了。沈武英又娶了个普通人家的女儿,这次却只三个月功夫,此女又是一命呜乎。其中蹊跷之处,令人百般难解。官府虽也曾狠查此事,却始终找不到武英公子图行不轨的证据。最后只得称那些女孩确是暴病而亡,或自尽而死。虽然如此,却也有女孩子慕那相府权势,和沈武英的英俊容貌,而思着要嫁入相府,总盼望着这次厄运不会轮到自已。
张敏知三兄弟被擒,正在挣扎,这时不远处一个美少年驾了马正骑过来,见状“咦”了一声,面露惊喜之色。这个少年正是风清。那日她在保定府救下张敏知与肖羽,一路上游山玩水,想起离家多日,该回去看看,便迤逦向京城而去。到得京城,她如龙入大海,鸟入密林,如鱼得水,因为身份特殊,到哪都没人敢不买她的帐,故逍遥自在,不在话下。她依旧是美少年打扮,英气飒爽,美姿勃勃,穿了一袭雪白轻纱银绸长袍,厚底白色风毛羊皮靴,跨下一匹枣骝黄鬃玉兔马。听得前面打斗之声,上前一看,见竟是肖羽那傻小子,和着另外两个少年,又喜又气,喜的是又跟这小子见面了,这些天来想起他那傻样,总忍不住微笑,颇为想念;气的是这家伙到哪都惹祸,这下可好,惹的是号称“京城三少”之一的沈相爷公子沈武英。她也约略闻过这沈公子的一些事,知那是个万万惹不得的主儿。她虽不惧,但朝堂内外,事关上层政治,不可意气行事,妄自添乱。沉吟半晌,并不上前,远远地看着三人被押着进了相府。
这相府却甚是简朴,土墙青砖,藤萝缭绕。府内楼阁殿宇也都是普通人家的样式,并无奢侈豪靡之物。人皆传沈相爷为官清正,生活简约,不事铺张,看来果然如此。
门前两个石狮子旁站了许多清客相公,见公子来了,纷纷上前躬身见礼。沈武英微微还礼。这几年来其父沈桐招募了大量江湖豪杰文士入幕相府,广结人脉,扩充势力,端的用心非常,可谓良苦。沈桐近年来受到皇上的恩宠,信赖有加,地位也是扶摇直上,从一个四品御史两年中升上了中堂之位,拜相辅国,实是让朝中大臣们艳羡之至。沈桐却是心中雪亮,知道自已根基尚浅,要想在朝野有大作为,成为不倒翁,还要拿出真本事来。故此礼贤下士,温良恭俭,真有当代孟尝之美誉。只是他子嗣不丰,只得沈武英一子,自小骄纵惯了。沈武英为人冷傲孤僻,气量狭小,刻薄跋扈,目中无人,给沈桐闯下了不少的祸事。单就他死了三回媳妇,在民间就议论纷纷,各种猜测都有。大臣们多有不满之语。朝野上下都说这沈中堂律已甚严,唯对其子不加管束。只是沈桐其时已权倾朝野,雍正皇帝对他信任得紧,另外几个辅政中堂,如郑王固善与资深阁老张廷玉反被冷落。沈桐在朝中结党,小集团越搞越大。已有不少官员因为沈武英之事而遭贬绌,故此朝野上下更是无人再敢多说一句不是。也无人敢因其子之事而去忤逆得罪。
也是肖羽与张敏知合当倒霉,竟刺坏了沈武英的爱马。此番危矣。
沈府内戒备森严,兵丁们手执刀枪来回巡视走动。他们被押入一处地牢,这里阴暗潮湿,黑不溜秋,空气中散发着股霉味。一个家丁点了盏油灯,放在外面。照见地面上铺了好些稻草。还有几个破碗断筷。一人喝道:“你们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要闹事。公子爷要是高兴了,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要是惹出公子爷的火,让你们上刀山下油锅,可别怨。”将铁门一关,三人面面相觑,暗暗叫苦。肖羽内疚地道:“两位兄弟,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
张敏知故作轻松地一笑,道:“这不怪你。爹常教导我要有侠义之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作得很对,我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叶子玉叹了口气,道:“现下怎么才能哄得那公子爷高兴才好?你听了他们说的吗?要上刀山下油锅!”言语里大有惧意。张敏知道:“三弟,不要去怕他。堂堂天子脚下,哪能没有王法?”
叶子玉低头颤声道:“看样子他敢的,那么趾高气扬。显是权贵之后,权势熏焰,无法无天得紧。这些有钱有势之人,作事都没有王法的。家里的仆从犯了主子怒,把来一刀杀了,外面根本瞧不出一点痕迹。在外面打死了人,只花些银子,一点事都没有了。”说到可怕之处,身体已渐渐发起抖来。
肖羽劝慰道:“三弟,大丈夫,死则死矣,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让他们给杀了,二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叶子玉摇了摇头,愁眉苦脸,闷声不语。
过得半个时辰,夜暮将至,有人送饭来。青菜馒头,张敏知草草吃了。叶子玉胃口不佳,加上饭食不好,难以下咽,只喝了几口汤便不动了。肖羽却吃得津津有味,道:“这馒头却是好吃,大白面作的。”张敏知吃了几口菜,将馒头给了肖羽,肖羽也不客气,连着叶子玉的馒头一块吃尽。要知他苦出身,平日里家中都是以糟米粗粮度日,逢上灾年,免不了天天吃野菜糟糠了。能吃上大白馒头实在是很不容易的。
晚饭吃过,就有几个汉子手里拿了刀剑皮鞭,开了门锁,喝道:“臭小子,我家公子爷一回来就黑着脸把我们下人又打又骂,敢情是让你们几个混蛋给招的呀。都给我出来,不教训你们一顿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叶子玉慌道:“你们想干什么?”几个汉子不容分辩,将他们拖出来,在院里一顿皮鞭木棒,显是受了指使,下手格外的凶狠卖力。打得三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肖羽咬了牙一声也不吭,张敏知痛得呻吟不绝,叶子玉则长声惨叫,不绝于耳。那使鞭的大怒,道:“好小子,叫丧吗?”下手更是狠了,只打得叶子玉奄奄一息才罢。一时打得累了,将三人拖回牢房,往地上一扔,骂道:“臭小子,我们不高兴了就拿你们开打,打死为止。”扬长而去。
三人昏昏沉沉地在地上躺着,肖羽心道:“这回又是凶险之极,只怕命难保了。”向张敏知道:“大哥,我们这回得死在这里了。”张敏知勉力苦笑一下,道:“别,还有希望,还记得在那枯井里吗?眼看就死了,却来了生机。”叶子玉满心悔恨,寻思:“将命不明不白的扔这,真是冤之极也。”恨恨地看了眼肖羽,心道:“只怪二哥,非要去管那个闲事。这下好,累了我等。”
他们昏昏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清晨,红日初升。忽听得外面看守的家丁在轻声说话,一个道:“老吴,公子爷之回还娶亲么?”另一个笑道:“老蔡,你说呢?公子爷这回看上了郑王府的格格了。看来又打算娶了。听说是格格先追的公子。公子虽然铁石心肠,也难免心动了。”老蔡道:“郑王府权大势大,多少人排着队要跟王府结亲。那格格会藤缠树倒追咱家公子?她八成不知道公子爷死过三房媳妇。”
老吴道:“公子爷俊美无双,那格格喜欢上公子爷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不知这一回她能活多久?”老蔡道:“也真是,公子爷好好一个人,偏生娶的媳妇都不长命。多则一年,少则三个月,都得一命呜乎不可。这里头倒底有什么古怪?”老吴道:“谁知道呢?府里因这事搞得鬼气森森的,人心惶惶。唉。小心为好。莫要出了岔子。这一回,格格要真能嫁到咱府上,能活过三个月,就算是不错了。”老蔡道:“算了,不谈这个了。你上回赌钱赢了不少,该请一个东道了吧。”老吴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也好,明天晚上去醉仙楼,我请客便是。哈哈。”
肖羽听了不解,道:“大哥,这却是怎么回事?”张敏知沉吟道:“瞧他们的说法,竟似这公子爷夫人个个都逃不了惨死的下场。这倒是奇了。”隐隐觉得这里面大不寻常。
肖羽喜道:“倘揭出这个秘密,将那不可一世的公子爷告倒了,也出了心头这口恶气。”又颓然道:“只是如何才能出得这个牢笼呢?”叶子玉也来了些兴致,道:“等我们掌握了这个秘密,也不用告官,只狠狠敲那公子爷一笔。瞧他家象是个大户权贵人家,不愁他不拿出钱来。”肖羽摇头道:“敲他钱倒可不必。他家的臭钱有什么好?只是那些女孩子死得太冤,非得替她们讨回公道不可。”
又听得那老吴道:“老蔡,公子爷是出门了么?不知会怎样处置这三个浑小子。”老蔡道:“没有,一用完早点,就有客来访。那客人却是个女孩,长得跟天仙一般,我记得她以前也曾来过一回。我都不敢再看第二眼。”老吴笑道:“那公子爷岂不要看上?”老蔡摇头道:“我瞧不至于。公子爷对她恭敬得紧,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恭良待人的呢。”老吴沉吟道:“这却是为何?”老蔡道:“确是很怪。我也琢摸不透里头的原因。只怕这女孩大有来头。”
正谈间,从府中后院厢房弄堂里走出一个小厮,叫道:“老吴,老蔡,公子爷有令,快将那三个小子给放了。”两人一听一愣,大是称奇。要知谁要是给关进这里,肯定得折磨三月两月,弄成皮包骨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还没谁能这么轻易就放了呢。听那小厮再喊一声,方才信了,用锁将牢门打开,道:“你们三个浑小子造化了。我家公子爷高兴,放你们了。待会见了公子爷要下跪谢恩,知道不?别惹了公子爷,下回可没这么好运气了。”
三人也是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莫不真是那公子爷良心发现?出得门来,小厮要他们再去洗浴换衣,他们只是不允,那小厮显是职责所在,再三央求,道:“爷们行行好,我若是办不成事,主子可就要大板子罚我了。”张敏知无奈,见那小厮求得诚恳,只得应了。小厮将三人收拾得一新。肖羽普普通通地穿了件玄色风毛上衣,浅紫短打靠裤,浓眉大眼的,倒是显着一股英气。张敏知只穿了件宁布排扣大褂,叶子玉却选了件天兰风毛狐皮金里长袍,打扮得唇红齿白,眉如墨画,在镜子面前一再照了,捊了捊大辫子,满意微笑。新衣在身,登时精神一振。
小厮领了他们穿过一个超手游廊,来到一个三进院子,穿过一条弄堂,过一个角门,便见了一处假山泉水,风景优美宁静。小厮在一个朱漆大门上敲了敲,里面道:“将客人带进来。”小厮将门开了,将三人让进来,复将门关上自出去。
张敏知瞧见置身于一个窗明几净的大厅内,厅堂正中挂了一幅偌大的山水画,两边悬了对联,左边是“圣恩浩荡如黄河之滔滚滚涌涌”右边是“赤心辅国似长空明月清清正正”,正中是“一片忠胆”。
一个锦衣玉冠面如白玉的公子正在等着他们,正是沈武英。站起身来,拱手道:“这两日多有得罪,万望兄台不要怪罪。在下待会在席间多罚几钟,为三位赔罪。”张敏知暗暗纳罕。心道:“此人前倨后恭,实为诧异之甚。”叶子玉忙拱手道:“哪里。公子爷言重了,也只怪我等鲁莽,刺伤您的爱马,抱歉得很。在下在这里给您赔罪。”深鞠了一躬。肖羽神情冷淡,仰头瞧着天花板,不置一词。他最见不得仗势欺人的贵公子,眼下此人虽然恭敬得很,但其中必有原因,其本性仍是难变,一转脸就会去鱼肉乡里横行无忌,且听说这公子连妻子也都被害得惨死,当真是恶毒无耻之极。是以毫不搭理。
沈武英微觉尴尬,皮笑肉不笑的道:“本公子一向行事如行云流水一般,可曾惧过谁人?嘿嘿,你们可知那照夜狮子马是千金难买的名驹吗?这个不说也罢。只是此次得识三位好汉,不致深辱英雄,实是多得一位奇女子之劝,说诸位乃是少年英雄,不可侮辱简慢。听人劝,吃饱饭,本公子才将三位放了出来。现下就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奇女子。”
三人好奇心大起,不知是哪位女子竟有如此本事,能让这生性倨傲眼高于顶的沈公子俯首听服?这女子又为何会为他们出头?实想不出会是谁。
叶子玉忽然明白:“原来是我姐姐到了。必定是她闻得我在此受苦,忙手持福文贝子的手书前来为我说情,这公子爷与福文同为‘京城三少’,当为好友,乃卖了一个面子给我姐姐,放了我们。”想至此,心中大是得意。瞧了两位兄弟一眼,心道:“大哥二哥能结识我,总算是得了运气。我暂不说破,他们若是知了真相,自然对我百般敬伏。”
只见沈武英将厢房珠帘一卷,恭恭敬敬地道:“风清姑娘,你出来吧。”一个一袭葱绿泻地丝裙的少女从厢房内走了出来。只见她鸭蛋脸面,雪白的脸上嵌了一双明亮如水的丹凤眼,柳叶眉儿弯弯挂着,当真是眉映远山羞黛,眼含一春碧水,吹气如兰,明唇皓齿,肌肤胜雪,亭亭玉立。当真是一个娇娇娜娜的绝美少女。三人不禁都瞧得呆了。
风清见他们一脸迷茫,肖羽更是瞧得怔怔地呆住,心中暗笑,抿嘴道:“你们几个怎么了?没见过人吗?”三人方才省起,面红过耳。叶子玉将衣冠一整,上前一步,一躬到地,施礼道:“姑娘真是仙人下凡也。小生瞧得眼都呆了。姑娘如此相救,小生粉身碎骨,无以为报。日后这条命就姑娘的了,姑娘愿就拿去,此身但供姑娘差遣,决不相负。”风清见他眉清目秀,衣着光鲜,面目陌生,道:“以前好象没见过你呀。你是何人?”
叶子玉清清喉咙,朗声道:“小生叶子玉,两广叶家之后,祖父曾位居三公,家父叶声,乃是人人敬仰的江湖领袖人物。”顿得一顿,见风清俏脸上没有什么惊异的反应,颇为失望。还待再说,风清却将目光投向了张敏知,道:“你好呀,还记得我吗?”张敏知拱手道:“多谢姑娘相救。恕在下眼拙,竟不识贵人。敢问姑娘高姓大名,为何要救我们?”
风清笑道:“我叫风清。真是贵人多忘事呀,这么快就把我这个小坏蛋给忘了。”张敏知毕竟有些江湖阅历,一经提醒,立时省起,心道:“原来,原来这姑娘就是那个捉弄我们的少年。”躬身拜道:“原来是姑娘屡次救我等性命,敏知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记起保定府时正是这姑娘出手相助,将他们从刑场上救回。心中真是感激涕零。风清道:“是呀,现下功过相抵,两不亏欠了。”张敏知忙道:“姑娘数次相救,敏知铭记在心。多谢了。”
风清这才将俏脸转向肖羽。冷落这小子半日,却见他一直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已,一言不发,不由心下好笑,嗔道:“傻小子,你瞧我作甚么?”
肖羽思索道:“你很象我的一个朋友。他曾经侮辱殴打于我,又曾与我在绝境历苦难,还救过我们性命,只是他是个男子,你却是个女子,我却弄不清楚了。难道你们竟是兄妹不成?”
风清忍俊不禁,心道:“这小子果真有些不通。”笑道:“不错,我确是那人的妹妹,你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肖羽拜道:“你们兄妹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从今以后,但凭一句话,刀山火海,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风清道:“你们男人天天不是上刀山就是下火海,真是的。算了。”佯作生气,嘟起小嘴来。
肖羽心道:“我真笨,才两句话,就把这位姑娘给说得生气了。只不知她兄弟现在何处?我定要当面感谢的。”当下道:“风清姑娘,不知您兄长现在何处?还烦请您代转谢意,他日我一定当面登门道谢救命之恩。”风清瞪了他一眼,跺脚道:“你笨死了。我懒得理你。”内心却禁不住微笑,这个家伙倒也有趣。
张敏知在肖羽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肖羽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位害我们后又救了我们的人。我们还曾在山洞里共过患难。你那时是个男人,现在变成了一个女孩。”立时诚诚恳恳地躬身拜道:“姑娘,在下真是感激之至。那次若非姑娘仗义相救,我与义兄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此恩此德,不知何日能报了。”
风清笑道:“用不着你报。我可跟你说,你一点也不欠我的。我先害了你们,后来因为内疚,所以救了你们。如今帐银两清,各不相欠,我本来就是个女孩儿,是你这个大笨鸟,就是看不出来。”肖羽忙道:“对对,我是笨,风清姑娘装成一个男人,也是那么好看,我怎么就没有注意呢?”风清听得前半句,芳心一喜,又听他说后面半句,面色一沉,气道:“你当然不会注意了。我当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臭小子,你讨厌还来不及,哪会注意我?”
肖羽见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大是躇踌,道:“我当时觉得你是个坏人,否则我也不会跟你打了。哪知一打就让你打得下跪,真没用得紧,让姑娘见笑了。”风清转嗔为喜,道:“那也怨不得你,你武功还是非常之高的。只是碰是本姑娘,你就大败亏输了。”
叶子玉被晾在一边,颇不是滋味。眼见这个少女目中秋波阵阵,柔情似水,竟是对这肖羽大有情意,心中不禁泛起醋意。心道:“我相貌英俊,风流倜傥,聪明伶俐,更兼出身名门,哪一点二哥也比上不我。我不信这女孩会不喜欢我。”咳嗽两声,理理衣冠,拱手向风清道:“风清姑娘,我这位二哥不通人事,让姑娘见笑了。我在这里替他赔礼。”说着将玉树临风的身子风度翩翩地躬身一拜。风清却没理他,想起那日将肖羽打得跪地喊痛,大觉有趣,只是抿嘴吃吃而笑。肖羽知她是笑自已武艺低微,面红过耳,大是羞愧难当。风清又想起两人在山洞里历经生死,几经磨难,不由怔怔出神。
原来风清离家闯荡江湖,身着男装,原为结识朋友,感受一下江湖上的义气与豪迈。这些日子念起肖羽与张敏知二人,有些不舍之意,颇悔在保定府救下他们后却没有上前相见,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了。幸得有机缘在北京又复见着他们。反复思量,终觉这两个家伙好象都有些傻,尤其是那个肖羽,木头人一般,只怕一辈子也猜不出她是女儿身。她只得现出本相,在沈府与两人相见。
当下风清向沈武英告辞,几个人出得相府来。风清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凝视了肖羽一眼,微笑道:“你不会又惹祸吧?”肖羽红着脸道:“我给你添麻烦了。”风清嫣然一笑,道:“好了,这就告辞。”纵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三人望着她飘逸而去的身影,不由怔怔出神,各自想着心事。张敏知寻思:“这个女孩不知是何身份,竟能让沈家公子与保定知府对她言听计从?想来是公候将相之女了。”叶子玉则满脸失落,心道:“她对三弟这么关心,根本没有注意过我。这不可能呀。”肖羽则在想:“这姑娘数次救我等,人是真好,只是喜怒不定。”又想起自已武功差,常让她取笑,当即下了决心,苦练武功,一定要让她瞧得起才行。
谈起这沈府里的种种古怪,肖羽道:“这个相府里阴气森森,我觉得不太好。”张敏知道:“是有些神秘古怪,竟然娶一个媳妇死一个媳妇,只怕里面有什么可怕的玄机。”叶子玉道:“这相府权大势大。难怪尽管前途莫测,还是有父母要把女儿往这里送。可见权力金钱可以通神了。”均是猜不透里面的机关所在。
正行间,一个中年汉子带了一队人走来,行路匆匆。他虬髯胡须,紫膛脸孔,穿了件白色锦丝麻衣,双目如电,精光闪烁。后面跟的人头上都戴了顶白冠,身上穿着白色麻衣袍,口里不停地念着什么。肖羽只向当先那虬髯汉子瞧了一眼,心中一惊,此人断断在哪里见过。急急思索,方才想起,此人相貌竟与杨丰大是神似,只是一脸的虬髯,那杨丰却是八字胡须。此人莫非与杨丰有什么联系?他一提之下,张敏知也留上了心,小声道:“或者便是杨丰本人,只是粘上了胡须而已。跟上去,看个究竟。”他们心中都对这个杨丰很是好奇,此人一路来深藏不露,见首不见尾,其真实身份却不得而知。两人心中又牵挂着杨荷,当下远远地跟了这队人行去。只见他们穿街度巷,过桥越道,却渐渐离了人烟繁密处,出了城门,到了效区。张敏知害怕被发觉,不敢紧跟,只得远远地瞧着他们的影子,循着脚印追踪而去。这脚印在田间地里弯了几弯,向一座山上行去。三人心中暗暗纳罕,这时候来这山野丘陵之中,只怕有什么图谋。好奇心更是大盛,紧紧地蹑着杂乱的足印,一路跟下。
岂知到得一处山坡,脚印却突然消失不见。四处搜寻,却再也找不到一个脚印,难道这群人竟这么飞天入地了不成?三人让这个迷团给搅得张口结舌,百思难解。瞧着四周,并无可以隐身之坑洞,这帮人突然消失,着实太过突兀太过奇异。肖羽作声不得,只得坐下,叶子玉道:“这帮人只怕是鬼神附体,会遁地之术。”张敏知摇头道:“他们的装扮初看并无特异之处,可仔细一想,却大有讲究,很象是一个帮会教派。”肖羽自知没有顿悟之宿慧,当下也不胡乱猜测。没有奈何,他们只得沿着来路走回。张敏知怅然若失,心道:“荷儿不知现在怎样了?好久不见,她不知是否也曾想过我?”
一路上见草色清清,田间大麦黄澄澄的已快要熟透,正是秋收之节,秋风一吹,麦田上金色波浪上下翻滚,煞是好看。肖羽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小弟出身于农家,对这农活是最熟悉不过了。每年到了秋收时,便是要流大汗出大力之时,太阳越猛,越是要在田里抢收,倘是一个不幸,来一场大雨大风,将麦子吹倒掉粒,那损失就不小了。若逢上蝗虫为害,更是大难了,往往一年辛苦,尽皆化作泡影,成了蝗虫口中食粮,农民却收不到分毫了。”张敏知点头道:“三弟说得再正确不过。我虽甚少亲自体验,但也深知稼穑之艰辛。当日在行云山庄时,我爹将自已的田地租给他人耕种,只收很好的租子,不及他人收的半数。”
说话间,已到了一处山岗上,登临送目,正值初秋,入眼非碧即黄,金风阵阵,兰天白云,水流潺潺,田间地里一派生气勃勃,作物生长得固是鼎盛,虫儿蛙儿也不停地跳来跳出,咯咯地叫唤不停。空气清肃,萧索凝练,一时激起满腹的豪气来。正是念天地之悠悠,怀着兴亡苍茫之感,三人虽尚值青春年少,却历经风波磨难,几经患难沉浮,数番死里逃生。此时在这秋之高气清爽中,一展胸臆,那份感慨却是难表,一言难尽也。虽然追踪不果,却在这效外得历此情境,也不枉了。一时兴起,欣然执手,慨然长啸,大有燕赵勇士悲歌之侠气古风。
虽意犹未尽,看那日头,渐渐的就要落下西山,只得赶路。见前方一个村庄,人烟甚密,人来人往,想在此稍事休歇,讨一口水喝。进得村来,却见此村与普通乡村大是有异。村内人人戴着白冠,面色凝重,口里叽哩呱啦念着一些东西。有人叫道:“香主执着圣火白莲散福来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脸上抹了油彩,头上戴了紫仙托天冠,身上穿了白莲麻袍,手里托着一只大白莲,来到村中大祠外,那里聚集了几百人,有男有女,黑压压一片,见到香主到了,呼啦一下全部拜倒,显是对这白莲尊崇之极。
那香主沉声道:“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天下大劫,万众难生。牛八再世,冥冥显灵。弥勒转生,手持白莲。普渡众生,反清兴汉。”说一句,向那白莲吹一口气,登时火焰四射。那香主念毕,将白莲放在一个祭坛上,手执七星杖,四下一挥,十几根牛油巨烛扑拉一下全部燃起。四下里人们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口里念咒,手里比划。一时间阴影森森,鬼气阵阵,阴气逼人,众人口里纷纷喷出火来,双目带着兴奋的光,显是欢喜得很。
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