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没有走出岭南这个小镇。就这样从旭日东升到夕阳落幕,守着这袅袅炊烟,揽着这青山绿水,品尝着你爱吃的荔枝和我的烟火岁月,思念着一去不返的你。
将一大半的荔枝都剥好,放在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碗里。剩下的六颗,是你走时候的模样,就连枝叶都一样,它已经连同你的笑颜,深深印在了我的心里。
那年我们还年轻,那个春天格外的明媚。你来了,是县里农科院派来的技术员,带着火热的心,带着满身的热情。我是荔枝园的主人,当然欢迎你的到来,我们都希望荔枝能够长势喜人,丰收在望。
于是,你的身影就留在了荔枝园,与我的笨拙一起留在荔枝园的,是你的笑,还有那曼妙的身姿。你不仅仅在荔枝园看护着每一棵荔枝,还慢慢走进了我的心里。
望着你桃花般红艳的脸,还有脸上的颗颗水晶般的汗珠,我拿出一条新毛巾,这是我专门下山为你买的,是杂货店毛巾中最贵的那种。你接过毛巾,笑着擦了一把汗,然后又十分自然地递给我,看也没有看我,轻轻地说:“湿毛巾,湿毛巾才凉快!”
我的脸一如既往地红了,赶快去把毛巾弄湿,并且用甘甜清冽的山泉,把自己的头脸都弄湿了,我只有用这样的办法,掩饰内心的慌张。
你对荔枝园的每一棵荔枝都是那么地认真,就像对待一个个天真活泼的孩子。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荔枝园里。
岭南的天气,闷热而潮湿,邻家大嫂故意在我的面前说,多熬一些绿豆汤,既能祛暑降温,也能消除瘴气之毒。我便凌晨起床,守在炉灶前,精心熬制绿豆汤,再把熬好的绿豆汤里,添加上大把大把的冰糖,然后小心翼翼地灌进你的大号保温杯里。
喝水时,你只喝了一口,就明白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我笑了笑。
品尝荔枝的时候,你说不喜欢剥荔枝壳,总是弄得满手都是汁液。我就洗干净手,替你剥,把洁白香甜的果肉,全都放进这个被你不止一次夸赞的玻璃碗里,让你痛痛快快开开心心地吃。而我,总会留下六颗,等你走后再吃。
你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我相信了,只是因为你喜欢品尝荔枝,但我却忽略了,我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个世界的人相互重合,注定不会长久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透过你朦胧的双眼,我迷失了自己,再也无法分辨这世俗的世界,再也分辨不出来爱的虚幻。只是我忘记了自己的卑微,天真地认为,拥有这方富饶的土地,拥有你那美丽的心灵,我就是岭南的王。
你说:“我问青山何日老,待到夕阳落西山。但愿青山春常在,人生不老永少年。”
造化弄人,这爱的结局我们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面对它。因为这结局太残酷,残酷到我只想化作这默默无语的青山。而你,也想化作一颗荔枝树,就这样守望在青山身边,等待千年。
造化弄人,该来的终究会来,该走的也无法挽留。心痛的那刻,来得太早,来得让我猝不及防。若是有来世,我一定可以学会果断,一定会告别懦弱,放弃这厚重的青山,追随着你的脚步,浪迹天涯。然而,我还没有修炼到你想象的那样超脱,宁愿守着孤独。
我反对那句话,“只要曾经拥有,何必天长地久。”但还是接受了你送我的礼物——一块腕表,若是天长地久,必定时刻拥有。这时候,我的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秋天来了,你该走了。默默无声地面对着,我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你不舍的目光。
“说话呀,为什么不敢挽留我,要不,你跟我走,卖掉荔枝园,走出大山,我们一起去闯荡,去寻找我们共同的幸福。说话呀,你呀,真是急死人了。”你还是那样火爆,似乎一开口,就能决定了我们的未来。
“你不得不走,我不得不留。在你面前,我永远卑微……”我望着玻璃杯里洁白如玉的荔枝,轻轻地说。
你一走就是三十年,我也思念了三十年。夜晚,明亮的月从西山升起,我看着眼前的荔枝,轻轻念道:“我问青山几时老,青山问我何时闲。我见众山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想着你姣美的面容,拾起一颗荔枝,轻轻放进嘴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