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68年12月，毛泽东主席下达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指示，上山下乡运动由此拉开序幕。

数百万城镇中学生告别了父母、亲人和家乡，奔赴到农村和边疆，接受劳动改造，李春梅也在其中之列。

高中毕业之后，李春梅依依不舍地拜别了家人，不情愿地跟着同学们一起到赵家屯的一个小庄上插队，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田园生活。

昔日握笔的手是娇嫩的，从拿上锄头的那一刻开始，李春梅的心里就憋着一股子气，她无法接受身份的突然转变，更不能承受思想上的煎熬和劳动的艰辛。

“我不干了！”炎炎的烈日底下，二柱正领着一排的知青在锄地，草编的帽檐底下，一张张烤得烫红的脸，如雨般滴落的汗珠子迷进眼睛里，一个个的都张着嘴大口地喘气。突然一个女知青将锄头丢在地上，转身坐在了田边，只撂下一句“我不干了”。

二柱停下来，朝着其余的知青喊道：“你们继续。”自己便走到了这个女孩的身边。

二柱一脚踢在女孩肩上，将她踹了个趔趄，女孩赶紧单手支在地上才没趴下去，却被滚烫的热土烫得赶紧收回来，抬着头一脸愤怒又无助地瞅向眼前这个男人。

“就你金贵？来到这就要像个农民一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要切身去体验我们每个农民的真实生活！像你这样，嫌累嫌热就不干了，那我们这些人早就饿死了！”二柱一点不知道怜香惜玉，如此可人的花一般的女孩子，在他手底下却当个糙汉子一样使唤。

“这么热的天，光是站在这衣服都湿透了，你不给水喝，我们都热虚脱了！我们是来学习的，不是来受罪的！”女孩站起来，昂着脑袋跟二柱吆喝。

“啪！”一个巴掌掴在女孩的脸上，二柱恶狠狠地骂道：“在老子的地盘上，还轮不到你撒野！叫什么名字？住哪家的？今晚不准你吃饭！”

“她叫李春梅，跟赵晓宇一起住在郭二婶家。”一个柔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二柱看来她一眼，随即摆摆手，示意她过来。

“跟郭二婶说，她今晚不回去吃饭了，要把这块地锄完再回去。”二柱说着，将锄头丢到李春梅面前，领着其他人去别处了。

田野的夜里比白日里凉快了不少，时而刮起来的风，吹得叫人舒服。可这大半夜的田里除了头顶洒下的月光，在没有别的照亮，四周顺林里不时传来细细簌簌的怪动静叫人听着心里打哆嗦。

李春梅温热的体温招来又黑又大的吸血蚊子，叮得脸上、胳膊上、腿上全是包，她不住地停下来挠挠这，挠挠那。白天挨了一巴掌，这脸碰一下还是会疼，这回子又没吃饭，连锄头都抡不起来了。

“李春梅。”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赵晓宇久不见她回去，不放心地找了过来。

“呜呜呜....”许是见着熟人了，一天的委屈化作喷涌的泪水打着转地从眼眶里翻腾出来。

“怎么啦？我听说今天二柱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你了？”赵晓宇将李春梅拉到地头上，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两根地瓜干递过去，“饿坏了吧，我也没什么吃的，这是今晚从饭桌上偷来的，快吃吧。”

李春梅大口吞咽着，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凭啥啊，咱们都是读书识字的，谁要干这累死累活的东西。什么再教育？这些人变着法的折磨我们罢了。”

“嘘！”赵晓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口无遮拦，四下望了望，小声说道：“可不能瞎说，这是毛主席下的指示，咱们都得遵守。哎，你还不知道吧，二队的那个刘云跟她的带队谈恋爱了，那个人总给她些最勤快的活做，惹得大家都不高兴，可也没办法呀，谁叫人家是一对呢，怎么会不偏向她？”

李春梅听着，眼珠子骨碌碌转悠，脑瓜子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02

第二天一大早，李春梅将自己从城里带的行李中挑了一件最好看的衣裳，穿上就朝着当时的小队长李纯刚家门口走去。

李纯刚早上起来开门倒污水，正看见门口站着的李春梅，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怪迷人的。

“队长，”李春梅见他出来，两步走上去，将手上的牛肉干递上去。“我爸昨天才托人给我带来的，牦牛肉干，味道香，拿来给你尝尝。”

不等李纯刚说话，李春梅便将牛肉干塞进他怀里，羞红着脸扭头跑走了。

李春梅知道，在这里，队长说话最好使，那刘云能跟她的带队谈恋爱，她就能攀得上最大的官。不是为了少干活，她的目标是不用干活，做所有知青里最享福的那个。

可一包牛肉干，并没有在李纯刚的心里激起多少浪花，李春梅的日子还是跟以前一样。二柱本就看她不顺眼，经过上次她又顶嘴，二柱总是让她干最累的活，有意刁难。

那一日，队长作为巡查，到各个小分队里进行视察，李春梅瞅着时机来了，便故意晕倒在了他的跟前。

“怎么回事？”李纯刚走上前去问道，赶紧找人将她扶到树荫底下，见是之前给他送过牛肉干的女知青，便蹲下来关心了两句。

晚上，李春梅借着感谢的由头，打扮了一番，敲开了李纯刚家的门。

“队长，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从小身子弱，干起活来总是容易晕。”李春梅说着，将一双绿色的军鞋从包里取出来，递到李纯刚的面前，“不知道该咋感谢你，这是我爸找人捎给我的鞋，太大了，呵呵，我穿不合适，你试试吧，看着是你的码。”

许是知道自己这个谎编得太假了，哪有爸爸给女儿寄男鞋的？李春梅说完就赶紧溜走了。

李纯刚听出来了，这个女孩三番两次地来找自己，八成是看上他了。早就到了该恋爱的年纪，无奈每日里忙着生产队的事，也无暇顾及。李春梅圆溜溜的小脸上一双忽闪的大眼睛，害羞的模样着实招人喜欢。

既然她也喜欢自己，李纯刚也没藏着，打那以后，也总隔三岔五地去给她送点东西，约约会，一来二去，两人从恋人逐渐走向了婚姻，半年后，李春梅嫁给了李纯刚。

03

婚后，李春梅的地位一跃千丈，同行的知青羡慕她，再也不用下地干活了，每天就坐在家里嗑嗑瓜子、溜溜弯。连村里以前欺负她的那些带队，如今见了，也得喊她一声嫂子，李春梅这心里别提有多痛快。

婚后第二年，她便给李纯刚生下一个大胖儿子，一家三口，过得幸福又自在。

“春梅姐，你现在可是名人，嫁给咱们李队长，又生了个大胖小子，每天在家带带孩子，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吧，哎呀，我要是有这个福气能找个这么疼我的男人那该多好啊。”赵晓宇坐在李春梅的边上，逗弄着她怀里的娃娃，羡慕地说道。

“那也不是谁都能嫁这么好的。”李春梅傲娇地笑着，昂起头来，“当年要不是我机灵，那孩他爸还不知道会娶谁呢，要么说，这幸福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谁想要谁争取去，我可不能在地里受那个狗二柱的欺负。”

李春梅拍了拍怀里的儿子，继续说道：“你叫他现在来吆喝我一句试试，当年打我那一巴掌，我到现在还给他记着，早晚有一天，我得十倍地还他。”

“嘿嘿，是是是，你最厉害，跟他计较什么，咱们这些人，哪个没受过他的气，你要真的能替咱出了这口恶气啊，那都得给你磕头感谢。”

“哈哈哈哈...”院子里，李春梅和赵晓宇一边唠一边哈哈地笑，此时的她们仿佛已经达到了目前的最佳状态。可突然传来的一个消息，却造成了知青们有人欢喜有人忧的局面。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文革结束了，知青下乡也该画上一个句号。国家发布指示，所有下乡的知青，从哪来回哪去，赵晓宇开心极了，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回到自己的家乡，可李春梅却傻了。

“回去”——她回不去了，嫁给了李纯刚，她既为人妇；生下儿子，又已为人母。在这个“回乡”的消息传来之前，她是同行的知青里最厉害、最神气的。可“回乡”的消息一出，所有同行未婚的伙伴都回到了家乡，回去了城里，而她却变成了贫下中农的妻子。

这样的打击，她受不住，医生要强，却落得这般下场，她疯了。

随着知青们陆陆续续地回城，赵家屯恢复了从前的平静。而曾经热闹的小庄上，总有一个半身赤裸的女人披散着头发在街上瞎转悠。

她是李春梅，是那个曾经最傲娇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