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棉外套,毛衣,秋裤之类,泳衣早就套好在身上了。圆形的泳池,像个蓝色的怀抱,正向我敞开。迈了三大步,扎进水里,赫然发现一只死猫躺在池底。迅速浮上水面,转过身,要把这个骇人的消息告诉一个人,我知道他站在池边。他果然在,一个腆着肚腩的老头,左手叉腰,右手持着烟斗,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水面,仿佛洞悉一切……
从这个梦中醒来,已经五点多钟,离天亮还早着呢,马路驶过一辆车,又一辆,像刮过一阵风,又一阵。这一夜并非是第一次醒来,中途也有焦躁的梦,惊醒后又睡去,忘记了内容。睡前没有给加湿器添水,梦境一点就着。
加了一个枕头,在黑暗里半卧着,这时候起床,可以做很多事,把门后画毡上的墨竹补上老也撇不好的竹叶,在今年寥寥可数的日记后面,添上岁末的总结和展望,同时还可以煮上一壶热茶,放一支歌曲……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在床上想着。
安慰自己,这么黑的早晨,是为冬眠准备的,即使睡不着,也还是躺着好了,说不定一会儿就会有困意袭来,回笼觉会让头脑更清醒也不好说。
躺着不动弹,思绪却信马由缰。黑暗里呈现出闪亮的湖面,是白云雁水冬至后结的冰。那些禽鸟的脚印,镶在还没有牢固的冰面上,和寒衣节那天,走在拜祭老爸的山路上,发现的嵌在水泥路面上的松针、橡树叶的轮廓是一个道理。没冻透的冰面,还分裂出枝干的形状,恰似一棵树的投影。至于圆形放射状纹路,则酷似万圣节怪物的眼睛。
稍一切换,画面换成了三胖昨天来我家,拎来六个盘子,不由分说的要送给我,我拒绝,她说好吧,中午盛饺子,最后用一回。在我家十四摄氏度的厨房,她用热水和洗洁精将六个盘子擦洗得吱吱作响,同时讲述新婚后不久,买它们的心路历程。盘子锃亮地摞在窗台上,像被开了光,盛满热气腾腾的酸菜猪肉水饺后,我决定留下它们。
河套面粉的饺子皮真是不错,虽说比三块五一斤的普通饺子皮贵了两块钱。拎起饺子塞进嘴里,也交流一下最近生活上的心得。
“我们现在可是要讲究生活品质了,宁缺毋滥。”三胖语重心长地叮嘱我,“我有三把勺子,”她接着说,“一把铜的,一把不锈钢的,一把铁的。我想好了,不锈钢的给你,你家缺这款,做炖菜的时候就能用上了,你的那个太小,盛粥用还行。”
切五花肉前,我慷慨地片下一条肥膘肉送给她回家开新锅,她知恩图报地切下一小块,把我生锈的铁锅清洗烧热,用肉皮蹭的油亮。
没入夜,天就黑了。给二胖送饺子,她不在家,和闺女看电影去了。唐老师乐呵呵地接过饺子,说男男最喜欢吃酸菜馅儿的,又说等过几天拌萝卜干子给你们吃。
回程的道上,你一句我一句开始总结和瞎扯,不能总出去吃饭了,厨房都收拾出来了,该自己舞弄了,实的惠儿的又自在。这大冷天,窝在家里吃个火锅,要么自己擀饺子皮儿,包顿饺子。吃饱后泡上一壶茉莉花茶,再准备上瓜子,江米条,艾窝窝,驴打滚儿,云片糕,挤在被窝里看个电影,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放屁就放……好不好死了。
黎明费劲儿地从结着冰霜的阳台窗户透进光亮,我却懒得迎接它,我打算还是要再睡一会儿。
我也不准备起来看几页《杀死一直知更鸟》,用满是牛牛牙印的铅笔划出喜欢的词句。娜菡妹妹说,总有追不上,总有来不及。
并非只有我醒着,楼下的老杨头早就起床了。他挪动了凳子,又吼了几句,这个早晨并不让他满意。他兴许还没发现呢,摆在走廊窗台上的一溜叶仙少了一盆。
前些日子午休的时候,穿着板鞋的周哥在厨师服外裹了棉袄,叼着香烟到我家来,用了几分钟把一张单人沙发由这个屋挪到那个屋。这个活儿,老郝曾在家忙乎了俩小时,整出一身汗,也没把沙发整出房门。
晚上,周哥发给我一张照片,几棵歪倒的,压在塑胶花盆里的小苗。他说,五楼窗台上放着一溜这个叶仙,走的时候儿顺手拿了一盆小的,不过长的歪歪扭扭,等你得劲儿的时候,给我挑几根直溜点儿的,粗壮点儿的,我回来嫁接蟹爪兰。
……
车轮的滚动频繁起来,像是由远而近的潮汐。我还是有理由躺在床上,比如说,我已经被冬天驯服了,被动接受着沉静,思考,懒惰和困意。也任由它派了一条光线正沿着床脚的毯子慢慢爬上床……闭上眼睛,又一个梦境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