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大道在有夕照时特别美,饭后漫步的人群像盛开的花丛,这一堆,那一簇的,既是来消受暮色的,也构成了暮色的风物。一家三口从我身旁游过,孩子像一只山雀在大人中间左右蹦跳,好温馨的一幅图,也许是傍晚的落日太美了,妈妈对着孩子大声赞道:“看这晚霞多美,去好好观察一下,今晚写一篇作文!”没容我反应过来,孩子大叫着冲破三人圈跑了。太功利的目的破坏了这份温馨和美!
因为教育是目的性很强的社会行为,强调教育的目的性,强调教育过程中的目标引领,就成为了一种自觉或必然,目标教学还发展成了一种体系完善的教育学说,也成了好些教师轻便使用的教学工具。然而如果时时处处都处心积虑地把目标放在首位,让每一个活动与每一环节都在目标的控制下,这样的教育迟早会陷入被拒绝、被仇视的泥潭。
教育要有明确的目的性,教育更需要漫无目的。如果说目的明确的教育是浮在海面的冰块,漫无目的的教育才是深埋海水的冰山;如果说目的明确的教育是雨后冒出的春笋,那么漫无目的的教育则是竹根在地底下三到四年的沉默;如果说目的明确的教育是教育生命临盆前最后的生产,那么漫无目的的教育则是教育的十月怀胎。教育既要有田园里的人工培植,更需要漫无目的地自由生长。
人一思考,上帝就会发笑。因为生命太复杂,人类对生命的认知永远无法透彻。用鼠目寸光去设计无垠生命宇宙的成长,无异于用爵火照耀日月之光。我认识一个心理学博士,她曾用尽她的专业知识来规划她儿子的发展,这些规划几乎详尽到了每一天,她说她儿子在小学时那套方案很管用,可到了中学,她儿子不仅不吃那套规划,甚至母子一见面就发生冲突。在活生生的人的面前,那些学术是何等苍白!试图用所谓的智慧或知识目标去设计人的学习与发展,其捉襟见肘或荒谬就不奇怪了。如果从长远或从根本上看,那些所谓的目标引领也不过是人类幼稚的理想罢了,因为人生无法设计,设计的人生即使成功,也往往是一场悲剧。这是目标教育学说在哲学上的困惑。
现代教育在重视人的认知和发展共性的基础上,更关注的是个体的人和人的个性发展,而所谓的个性事实上就是差异性,设计目标者总是习惯于,也往往只能是从自己的经验或一般性认知出发,去规划不同背景不同经历的另一个生命的发展,如同用一套固定的或别类的尺码来削足适履,在操作中要不就会受到教育对象的排斥拒绝,要不就会给受教育者造成伤害,这是目标教育学说的实践性困惑。
现代著名教育家怀特海在《教育的目的》一书中,把人的发展的节奏分为浪漫阶段、精确阶段和综合运用阶段。他在表述这三个阶段时警告“我们必须对大脑最初的纷繁复杂的骚动、掌握精确的知识,以及学习的成果给予一视同仁的关注。”他甚至说:“我们应该坚决摈弃这样的观念:在教育中设定不切实际的遥远的目标。”他以为浪漫阶段的漫无目的的新奇和不知所措的兴奋才是教育最重要的基础。
而急功近利的快餐时代,在把教育要从胎儿抓起,以争抢起跑线的时代,目标和设计已经铲掉了浪漫的最后一块土壤,过去人们常念叨的“润物细无声”的目标的掩饰过程都被要吹糠见米地达成目标的大跃进删掉了。甚至连放长线钓大鱼的耐心都被目标教育踏了个粉碎。
有人说,教育是等待。这是说教育要有耐心,这耐心里一定揣着一个目标,这是在自己设定的某个路口守候罢了。殊不知,等待的结果往往并不是当初的期盼,往往你在这个路口等着,他却通往了另一个出乎意料的道路,这样的等待结果应该是教育的常态。因为人的发展充满了无限的变数。与其守株待兔的傻等,不如放开那些所谓的目标,还教育一片自由驰骋的原野。从这个意义看,毋宁说,教育就是自由生长,漫无目的才是教育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