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有朋友在群里发了几幅老家土墙黑瓦的老房子照片,大家都惊呼起来。虽然这样的房子我们曾经很熟悉,很多都住了十几二十年,但现在在乡村已经快要绝迹了。
大家七嘴八舌,免不了回忆起各自的童年,在那些老房子里发生的趣事,感叹虽然穷,但是很单纯很快乐。有的人说过年一定要回去一下,到处转转,寻找旧日的时光,体味一下曾经浓浓的乡情。有的巴不得现在就生出翅膀,嗖的一下回到老家,找一栋老房子住住,吃一吃农家饭,做做儿时的梦。
有的还说要是一直长不大多好,永远是小孩子,永远留在故乡。有的说,倘若能回到过去,宁愿丢掉现在的一切,什么都不可惜。
另有一个平时不太爱冒泡的伙计打出了一行字,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躺着)几个萧索的荒村。
不需要我任何的思索,只觉得心头一震。这句话一直在我的记忆深处,熟悉得如同我的皮肉,但此时却显得冷峻而生硬,扎人的眼睛。
我还是忍不住写出几个字,鲁迅的故乡。
那位朋友说,是,这才是真正的现实。你们不是都想回去吗?我看你们谁能在老家住上三个月?
垃圾到处都是,污水横流,田地一片荒芜,即使偶尔种点粮食蔬菜,也全靠农药化肥维持。村庄空寂,死气沉沉,只在春节期间才有些生气,但也大多在牌桌上热闹。
人们互相攀比,包括小孩子,变得陌生而缺乏信任。有一点钱就往城里钻,有一点时间就想着赚钱。
这才是真正的乡村。即使有那么两幢旧房子,哪里还有人管。你们还能在那儿寻得着单纯与快乐吗,还能够做出美梦吗?
没有想到,一向口拙的他,竟变得口若悬河。虽然只在手机上写,看不到人,却分明觉得他就站在面前,气势凌厉,痛心疾首。
大伙都沉默了,也许都在心里盘算,该如何转换话题。
来不及喘息,他又冷冷地丢过来一句话,过度以乡情来美化故乡,是一种随大流行为。
可是,可是,漂泊太久,我们的心灵总归要有所寄托。我嗫嚅着写上一句话,目光躲闪着。
我们有故乡吗,我们回得去吗?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的人啊。也许是那些图片深深触动了他某处情怀,他显得很激动。
其实,他所说的,我们谁没有看得清清楚楚?我们都是从农村出来的,每年都会回去几次,熟悉农村的变迁,如同熟悉自己成长的身体。
你说那是我们的故乡吗,又好像不是,因为它早已面目全非。你说那儿不是我们的故乡吗,但它分明又是,那儿有我们的根,还有我们的一些亲人朋友,有我们的牵挂。
可是每次回去,我们都是有不得不回的理由。往往住上几天,又踮起脚想朝外走,往往一踏上旅途,又频频回首。
在那儿,我们寻不见当初的理想,无法摊开当初的梦,无法张开翅膀自由地飞。那儿已经变得陈旧顽固,盛放不下跳跃的心。
可是扪心自问,我们在外辗转多年,谁又寻到了当初的理想,谁又能大方地摊开当初的梦,谁又可以张开翅膀自由自在地飞。
现在,很多房子没了,很多田地没了,很多亲人没了,有的人就是回去也没有落脚的地方,即使有落脚的地方,再也无法融入进去。
走在那儿,也只能讪讪的与路人打声招呼,也只能默默地寻找过往的蛛丝马迹,即使有泪,也只能在无人的地方流淌。
这还算得上是我们的故乡吗?那除了这儿,哪里又是我们的故乡呢?那仰望的高楼大厦,那迎面的霓虹闪烁,那坚硬的水泥路,那移植的草坪,那冷漠的眼神,那沉重的脚步,那飘来荡去的背影,那疲惫的心灵?
可是在这儿,我们的心不安啊,即使在梦里,也难以当做故乡啊。
不管走了多么久,走了多么远,不管那儿多么贫穷,愚昧,我们的心还是会向往那儿,哪怕现在只能是数得清的几次,也还是会在心里认定,只有那儿,才是真正的故乡。
听到别人讲那儿,你心中会起波澜。看到有关那儿的画面,你抑制不住想要表达。你偶尔想到那儿,会心中一动,眼眶一热,会有情感流淌。
那就行了。管它是一栋茅草屋,管它是一碟农家菜,管它是一池污水,管它是一片荒芜,它还是我们的故乡,它还是我们心之所寄的地方。
那山,水,味道,语言早已种植在灵魂深处,虽然已然变换模样,还是能时时让我们拿出来回味,真的就行了啊。
我想了许久,打破了沉默,写下了下面几段话。
眼何必睁得太开,看得太清,话何必说得太直,讲得太硬,管住自己的嘴巴,问问自己的内心,掂量出自己真实的情感就行。
赤裸裸的,虽然很真,往往是一种丑陋,并不值得大声宣扬。如选择不自由,佐以正能量掩饰,让自己愉悦着过,也未尝不可。
不然,何以度过此天涯飘荡,身心负累,茫然无措的人生。
伙计们又都沉默了,也许都在怀念,想起了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
那便是故乡。
虽然回不去,也许并不真的想回去,但谁也阻挡不住我们怀念它,谁也阻挡不住,我们时时将心灵安放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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