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9日

缺唾壶王敦骚歌

救王导周顗误死

东晋时候，江东流传着一句俗话：“王与马，共天下。”

马自然指的是晋朝皇室司马家族。王呢，则是指当时著名的贵族世家，山东琅邪王氏。王家子弟中，王导总理政务，王敦主持军事。再加上江南大批世家名士，支撑着东晋的半壁江山。

王敦作风骄横，目中无人。他在荆州当刺史时，杀了一个大官，根本不向朝廷汇报，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野心。

元帝自然也很清楚。于是重用刘隗、刁协几位大臣，希望以此钳制王敦。【313.8以镇东长史刁协为丞相左长史，从事中郎彭城刘隗为司直...刘隗雅习文史，善伺候睿意，故睿特亲爱之。】

刘隗被任命为镇北将军，青州刺史，总督北方军政，也是威风凛凛，大权在握。他和王敦一般，常常跟皇帝在一起，议论国家大事和军政机密。【321.7隗虽在外，而朝廷机事，进退士大夫，帝皆与之密谋。】

王敦心里又是着急，又是嫉妒。妒的是这家伙居然得到皇帝信任，自然就要疏远自己。急的是有一天他真的压到自己头上来，只怕祸患无穷。于是使出拉拢手段，想跟刘隗搞好关系，却忍不住心里酸溜溜的，写的信中明显流露出嘲讽之意。【321.7敦遗隗书曰：“顷承圣上顾眄足下，今大贼未灭，中原鼎沸，欲与足下及周生之徒戮力王室，共静海内。若其泰也，则帝祚于是乎隆；若其否也，则天下永无望矣。”】

刘隗觉察出王敦肚里的主意，也不正面答复，回信时有一段话：“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竭股肱之力，效之以忠贞，吾之志也。”意思是说，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只有听凭自然，才能各得其所。为国为公，尽忠竭力，便是我全部的愿望。王敦碰了个软钉子，觉得很丢脸面。王敦心里明白，皇帝有意钳制他，因此很窝火。【321.7隗答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引莊子大宗師之言。〕‘竭股肱之力，效力以忠贞’，吾之志也。〔晉大夫荀息之言。〕”敦得书，甚怒。】

经常借酒浇愁，大发牢骚，说到兴头上，还高唱起当年曹操的壮歌来：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把自己比作老马，困在马厩里，仍然向往昂首飞奔；一面唱，一边用玉如意不停地敲那唾壶——小痰盂，击节伴奏。一时忘了形，手下得太重，竟将壶边儿也打缺了。【〔《晋书》卷九十八〈王敦列传〉初，敦务自矫厉，雅尚清谈，口不言财色。既素有重名，又立大功于江左，专任阃外，手控强兵，群从贵显，威权莫贰，遂欲专制朝廷，有问鼎之心。帝畏而恶之，遂引刘隗、刁协等以为心膂。敦益不能平，于是嫌隙始构矣。每酒后辄咏魏武帝乐府歌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壶为节，壶边尽缺〕】

不久后，王敦果然从武昌起兵，【322.1敦举兵于武昌】还杀了一个不听调遣的司马承，这老头不是别人，是晋元帝司马睿的叔父，当时正任湘州刺史，在今天的湖南境内。

再说王导，他是王敦的堂弟，一直跟在晋元帝身边，忠心耿耿，操持着朝廷中的日常事务。他一向就看不惯王敦的言行作风，态度鲜明。不过司马睿并不是个很明智的皇帝，虽然离不开这位大臣，又免不了猜疑，担心王导也会搞些小动作。【321.7以骠骑将军王导为侍中、司空、假节、录尚书、领中书监。帝以敦故，并疏忌导。】

王敦起兵后，王导更是小心翼翼，每天带领着王家的二十多位官员，在御史台要求处理。【322.2司空导帅其从弟中领军邃、左卫将军廙、侍中侃、彬及诸宗族二十余人，每旦诣台待罪。】

有一天，王导还是带着二十多人在那儿恭候着，正巧碰到周顗上朝路过这里。王导赶紧把他扯到一边，求他帮帮忙，说说好话。【322.2周顗将入，导呼之曰：“伯仁，以百口累卿！”】

周顗就是周伯仁，在新亭感慨流泪的那位志士。

谁知周顗目不邪视，直往殿上走去，也不知道他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322.2顗直入不顾。】

周顗其实听得明白，他见到皇帝后，再三说明王导的处境和心情，请皇帝理解。【322.2既见帝，言导忠诚，申救甚至；帝纳其言。顗喜饮酒，至醉而出，导犹在门，又呼之。顗不与言，顾左右曰：“今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后。”既出，又上表明导无罪，言甚切至。】

皇帝听了，也觉得有理，便应承了。顺便留他在宫中饮酒作乐。

周顗高兴得很，大杯小杯，直喝得恍恍惚惚，醉眼朦胧地往外走。

谁知王导还站在门边呢，要他停下，问皇上有什么话。周顗一时高兴，顺嘴开了个玩笑，大大咧咧地对旁边的人说：“哈，哈，我今年可要杀尽反贼，立个大功，捞个金印大酒蛊，挂在肘边好威风！”歪歪扭扭地走了。

王导僵立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322.2导不之知，甚恨之。】

第二天元帝就下诏令，把官服还给王导全家，还特地召进宫中，表示慰问。王导说：“逆臣贼子，历代皆有，岂料如今出在愚臣家中，惭愧惭愧！”【322.2帝命还导朝服，召见之，导稽首曰：“逆臣贼子，何代无之，不意今者近出臣族！”】

元帝拉着他的手，安慰了一番，君臣和好如初。【322.2帝跣而执其手曰：“茂弘，方寄卿以百里之命，是何言邪！”】

王敦带着大军，沿江而下，逼近建业城。元帝没有办法，只得封王敦为丞相，自然而然就交出了军政大权。【322.3以敦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江州牧，封武昌郡公，并让不受。】

再说王敦虽然高高在上，心眼也真是小得很。他十分嫉妒周顗的威望，决定除掉他。

周顗被捕后，路经太庙，大声呼喊：“贼臣王敦，倾家败国，枉杀忠良，神灵有知，当速杀之！”【322.3顗被收，路经太庙，大言曰：“贼臣王敦，倾覆社稷，枉杀忠臣。神祇有灵，当速杀之！”】

吏卒看他很激昂，提起戟戳他的嘴，鲜血流到脚后跟。可他仍旧从容自若，神态安详，路边的人看了，无不嗟叹流泪。他被杀死在石头城的南门外边。【322.3收人以戟伤其口，血流至踵，容止自若，观者皆为流涕。并戴渊杀之于石头南门之外。】

王导仍旧对周顗耿耿于怀，觉得这家伙不仗义。后来在中书府翻阅档案材料，发现了周觊写给元帝的两份表章，正是援救自己、表彰王家功劳的书信。他惭愧已极，心中十分懊悔，手索索发抖，痛哭失声：“我固然没有亲手杀死伯仁，可伯仁是因我而死的。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322.3王导后料检中书故事，乃见顗救己之表，执之流涕曰：“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