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们各自飘零会记得老家的那个院子,夏日的傍晚清风拂过,院子里的老树枝叶繁茂,树下是奶奶轻摇的蒲扇,邻里家常,顽皮的孩童数着地下的蚂蚁,阳光透过蒲扇的间隙在地下洒落,伴着那被叶子切割成的各种形状,割不断的是一岁一味的人情。记忆中奶奶推着老花镜,一字一句认真读着报纸,每次都要沾一下吐沫才能滑到下一张,虽然报纸的内容在才几岁的我的头脑中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coco是一位有认知症的长辈,大人们以为她都彻底糊涂了。不过,米格尔和她最亲近,陪她说话,聊天,玩儿,还会亲亲她。coco太奶奶整日坐在轮椅上,偶尔喃喃地叫着爸爸。她的爸爸是全家诅咒的对象,当年抛妻弃女去远方寻找音乐梦想,结果再也没有回来。久远的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没有人知道。一代又一代,这家人嫉音乐如仇,成了全墨西哥大概唯一一个不爱音乐的家庭。可是,音乐存在于他们的基因之中,无法抹杀。所以米格尔瞒着长辈们,偷偷学吉它,学唱歌。后来,米格尔阴差阳错进入亡灵世界,遭遇到自家先辈。他才知道,太奶奶一声声喃喃的“爸爸”,那一点点微弱的记忆,维系着阴阳两相隔的大家庭,也是早已过世、却一直记挂她的“父亲”的全部希望。也许不论是老树下的读报还是父亲对着幼小的coco弹起吉它唱起歌都埋下了最初的种子与温暖。
小学四年级的一天我参加奶奶的葬礼,我记得那天奶奶家屋子里围满了人,此起彼伏的哭声很多人表情痛苦而丰富,可是我没有哭,只是看着我爸妈哭的样子觉得眼睛酸。或许在年幼的我心理还没有太多死亡的概念,我甚至没有太多悲伤。我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她就像往常睡着了一般。我看着她的尸体,她手上的老人斑,脖子上的褶皱,失去人气的嘴唇,蓬乱全白的枯发,我都视线集中地默默站在床头前看着——没有哭或者情绪或者表情的剧烈起伏。后来妈妈时常会对我提起这件事,说我当时在奶奶的葬礼上没有哭。那时候的我在想什么呢,想起最后一次见奶奶是在医院,奶奶坚持要和我去楼下转转。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奶奶生了很严重的病以为很快会好。我看见医院里的一个假山山洞开心的进去玩,奶奶让我不要太吵因为她心脏不好。上楼后她又把她的鸽子汤到了一点给我喝。后来不久奶奶便去世了,我也没有见到奶奶最后一面,听说奶奶对所有人都留了一些话但她并没有话给我。莫言曾经说过如果哭成为一种表演,应该允许有人不哭。她有留话给我吗,其实有的,我的性格里有你的性格的一部分,我的习惯里里有你习惯的一部分,融于骨血泯于岁月。以后的每一天都有你对我的指引。《coco》里人有两次死亡,一次自然死亡,一次社会死亡。生物学的死亡并不可怕,他们在亡灵世界以家庭为单位,继续开趴狂欢,只要有人祭奠,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永生。而第二次死亡,则是最后一位记得自己的人离开世界。从此,你所有的情感伴随着骨骼,一起烟消云散。影片对于死亡的新解读,即被人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既很浅显,又非常深刻。它超越了宗教,完全进入了普世的领域。因此,你即便是百分百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灵魂或死后的世界,你依然可以接受这个道理。在这里,关键已经不是灵魂,而是记忆。生老病死,自然轮回,落叶归根这些从来就不是足以令人惧怕的,真正让人惧怕的是我死后,没有人会记得我。
每年过年爷爷奶奶都会烧出一大桌子菜有着那份独特的年味,想起了梅花汤饼,《花为馔》里有记载:初浸白梅、擅香末水,和面做混沌皮,每一叠用五出铁凿如梅花样凿者取之侯煮之,乃过于鸡清汁内。还有奶奶在墙上为我做的独特的手影,小狗、鸽子、小兔子,奶奶总是手把手教我摆造型。那时候洗澡不方便奶奶总是带着个小板凳在人挤人的澡堂先把我洗好再自己洗,她因为身体不好腿上的青筋暴露的很明显。影片中也为我们呈现了大量的墨西哥传统文化,他们用用色彩艳丽的剪纸元素来庆祝“亡灵节”,祭奠上的美食,片中奶奶叫孙子吃的tamal,是墨西哥的传统食物;出现的广场叫plaza de mariachi,mariachi是墨西哥的传统音乐形式;所居住的小镇叫Santa Cecilia,并不存在,但这个名字是墨西哥信仰中音乐的守护神的名字等等。
我想这是一部简单而充满温情的片子,都是套路,但仍然十足动人,在这浓浓寒冬适合和家人一起观看。梦想从来就和家庭不矛盾,这一生,最不能辜负的,就是家人和亲情。因为那里有你最初的萌芽,在那里不管犯千万次错误你都会得到原谅。在你每一次成功后为你欢呼,每一次受伤后为你舔舐伤口,给予你最大的包容与力量。记忆永恒,亡灵指路,也许并没有多少人会记得你,但我会记得自己所爱之人,然后抵达最初的港口。
—— 后记:献给我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