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就跟着外婆生活，那一头些许散乱的银白色头发是她留给人最深刻的第一印象！
枯黄的脸颊，粗糙发硬的手掌，浑浊深陷的眼眸，倘若走在人头攒动的闹市中能稍微引起陌生人的余光，除了那满头的银发，那一定是她老旧得如她年龄的衣裳和开了口掉了色儿的鞋子。
外婆没有读过几天书，以至于一辈子下来就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起，但这并不妨碍她给我讲述她的人生故事。
外婆告诉我，她的头发是“少年白”，家中父母一共生育了十一个兄弟姊妹，饿死了两个，剩下九个，六男三女，她则是女娃里面最大的一个！
那个年代，别说家里穷得可以饿死孩子的普通贫困家庭，就算有些儿富裕的地主家庭，也是不大支持女生入学的。
所以她的青春都奉献给了山上的野花野草，黄土和太阳！
外公比外婆大十一岁，调皮的我曾好奇的问外婆：“你怎么嫁给一个比你大那么多的老头儿啊？”外婆满脸褶皱的笑了，一丝羞涩掠过她的面庞，“我们那个时候，二十岁还嫁不出去就是老姑娘了……”
据说，外婆是村子里的头一个“万元户儿”，嫁给了外公后，生下来舅舅和我的妈妈，外公在部队里当汽车兵，长期不在家，外婆里里外外操持着整个家庭，节俭成性，埋头苦干，一丝一毫聚沙成塔！
外公的家庭有些复杂，外公的父亲英年早逝，他的母亲带他改嫁到“张家”，后来又生了两个弟弟，所谓亲疏远近，在愚昧无知的年代横行无忌，外婆自然而然受到多方排挤，被兄弟打，被妯娌欺，甚至被特别不贤惠的恶婆婆逼得上吊自杀……
对于一个千般苦万般难都挨过的女人而言，还曾做过寻死之事，不消说，定是伤心到极处的悲愤！以至于很多年后她言及昔日，依旧忍不住潸然泪下。
外公走的那天，她哭得好伤心……
突然她就成了一个孤独苍老的灵魂……
她“骂”了大半辈子的男人，让了她一生的老伴！
妈妈把她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她没敢拒绝，因为她似乎暂时性没有了拒绝的权利，她没有了依靠！
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的外婆，晚年被迫踏出家乡大门的时候，我猜她的心一定比外公离开的那一瞬间还要难过……现在回忆起来，她一步三回头的样子，我的耳边似乎想起了心碎的声音。
外婆还是回来了，苦苦哀求之下，终于又回到了她热爱的故土，她的头发愈渐稀疏和散乱了，以前偌大并且热闹的院落，也只有她一户人家了，她却哪里都不走，她不要去儿子那里，更不要去女儿家里，扛着锄头顶着风霜雨雪，担着一挑挑农肥，走在狭隘崎岖的田垄上，永远都伸不直的腰却比所有人的腰都“直”！
忽然我发现，外婆走的路，一生都未有过平坦！我大多数时候以为的苦难实际上依旧是在一条宽阔的“泊油路”上，只要我稍微改变方向依旧是光明和宽敞，而外婆的“田垄”永远都不能改变方向，永远都是崎岖和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