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深夜来客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温从戈与魏烬回了酒馆,洗漱完便服了助眠的药,刚睡下没多久,云鹤便来将他叫醒了。
大半夜被扰清梦,任谁都是烦躁的,他连云鹤巴拉巴拉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温从戈昏昏欲睡,任由云鹤一脸无奈地帮他披外袍上肩。魏烬也被吵醒,推门进来的时候尚还打着哈欠。
结果魏烬人还没坐稳,刚修好不久的门就再次脱轴落地,发出一声儿巨响。
云鹤和魏烬下意识去摸腰际的剑,只有温从戈,困得睁不开眼,勉勉强强转眸看去。
那唱戏的名角花旦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惹得狼犬以为是闯入者,警告性地呜鸣起来。
温从戈拍了拍岁三颈侧安抚,又捏了捏眉心,挥退了云鹤。他起身将外袍穿好,打着精神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娣先生来拜访的时间,真是别出心裁。”
魏烬伸出手护在温从戈身后,平日没见这人这么困,现下,他倒真怕这小孩儿站着睡过去。
秦良几步过来,抓着温从戈的衣襟,声音低哑愠怒:“北城本就是你差点儿坏了事,我本无意与你计较,可你现在还要灭了我们整个梨园戏班不成?”
温从戈没睡够,脑子本就空钝,看人气急模样茫然半晌,才消化掉他的话一脸疑惑。
“啊?”
魏烬轻笑一声,眼里暗藏着危险:“你能,松开手说话吗?”
不是他?秦良被魏烬那一眼刺到,迟疑地松开了手。
温从戈看了魏烬一眼,双手捧着他的脸揉了揉:“汇泽别这么凶。”
魏烬垂下眼,掩去了眼中的戾气。
温从戈拉了把椅子给秦良,说道:“娣先生,你先坐。”
秦良缓缓坐了下来,温从戈这才瞧见其衣上残损落血,提壶倒了杯水给他。
“受伤了?伤着哪儿了?”
温从戈折身拿了药箱给他,秦良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可却被情绪所扰,答非所问。
“今晚大雪,梨园下了戏之后就休息了,可我们遇到了夜袭,死了七八个,其余人都受了伤。”
“有个幺儿拼命叫出了声儿,班主带着我们抵死反抗才…”
秦良眼尾泛红,声音几度哽咽。
“这事儿真不是你做的?”
温从戈皱着眉不答,执杯抿了口水,细细打量着秦良,而秦良,沉浸在悲痛之中,并没有发现温从戈的打量。
温从戈抬手欲拉他的衣领,秦良一下子反应过来,抬起手钳住了他的手腕儿。
秦良恼火道:“你干嘛?!”
温从戈看着秦良锁骨处的一道斜亘剑伤,微微眯了眯眸:“紧张什么?看看你的伤罢了。”
魏烬也看了一眼,眉头微皱。他看出来了,是背贴暗杀,不过失败了。
温从戈搁下杯子抽回了手,从药箱里拿了伤药,齿咬瓶塞吐在桌上,倾瓶将药粉撒在了他的伤口上。
温从戈声音困倦沙哑:“梨园的事,不是我做的。我出手,你也到不了我面前。”
秦良伏桌强忍着悲意,梨园对他来说,就是第二个家,死了人,又怎么能不难过。
温从戈将药瓶的塞子扣好,把玩着药瓶。他抿了抿唇,说道:“看你这样子伤得不轻,衣服脱了,我帮你包扎,别死在我这儿。”
魏烬起身说道:“你手上不能沾水,我来。”
温从戈点了点头,搁下了药瓶,魏烬起身下楼打了水。
秦良只褪了上衣,他后背有两道剑伤,臂上也有几道横伤。
魏烬将巾帕丢进水里洗干净,帮人擦拭着血污,温从戈便轻吹着气帮秦良上药。
秦良泪湿睫羽,蓦然开口:“那是一帮死士,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象征物…我思来想去,最近算得上得罪的人只有你,所以才来找你。对不起,我也是一时心急…”
温从戈轻应一声儿算是受了这道歉。魏烬扯了纱布将他的伤口裹好,洗完手拿着巾帕擦着手上的水珠。悲恸到顶点失去理智,还是能理解的。
温从戈把药箱推给了秦良:“想来你们现在也不便去医馆,这些药拿去用吧。”
秦良趴在桌上,声音闷闷:“多谢。”
魏烬弯腰端了水盆,递给门外的云鹤,转身又阖上门扉走到温从戈身边拉着他坐下。他家小孩儿腿伤还没好,不能久站。
秦良披着衣服伏桌走神,深夜来访已然是失礼,进门不分青红皂白地问罪,更是无礼,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现在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谈了。你是名角花旦,有点儿脾气很正常,却罪不至死,我也不至于为北城那点儿事生气。我本意也是要救那姑娘的,结果是我想要的,谁出手就不重要。”
温从戈盯着人一瞬不瞬。
“只不过,你为何一准儿认定,是我派人出手对付你?”
魏烬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北城的事,说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温从戈不会出手,那又是谁,会对一个唱戏的梨园出手呢?
秦良情绪极差,两人也不催,温从戈抬手摸了摸秦良脑袋安抚。
久久,秦良方才开口。
“我知道你的身份,从第一次见到你腰上的那块儿双环玉就知道。”
那块儿双环玉,是旭暗楼主的身份信物。
温从戈手上动作一顿,缓缓收手。
他拆着手上的纱布,看着手背已经结痂的伤口。纤长的五指松了又握,尚觉伤口几分疼。他微微敛眸看着伤口绷开,血顺着手背垂落蜿蜒痕迹。
不过是徒劳的自我虐待与挣扎。
魏烬急忙握住温从戈的手,嗔怒地瞪了一眼温从戈,拿着巾帕擦拭下血迹,撒上药粉包扎,一气呵成。
秦良自然也注意到了,急忙解释道:“你放心,我没跟任何人说,江湖上知道双环玉的人也没几个,不过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温从戈语气淡淡:“不妨事的。梨园的事,我会留意,只是你们最近,恐怕唱不了戏了。”
秦良点了点头,温从戈拿起杯子,捧杯抿了口水,起身给找了套干净衣裳递给秦良。秦良抿了抿唇,拿了衣服走到屏风后更衣,两人只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片刻,秦良的声音传来:“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温从戈懒懒地靠在魏烬身上,魏烬握着他受伤的那只手,理了理他的发丝。
温从戈被闹得清醒了,身上却有些累,他掰着魏烬的手指把玩,回道:“温,温从戈。”
秦良从屏风后探出头,问道:“那,你家那位呢?”
温从戈疑惑,什么他家那位?
魏烬勾了勾唇,回答道:“魏烬。”
秦良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原是还没在一起啊…
他平复好心情,直起身系好衣带,抻了抻衣摆和袖子,出了屏风。良椿梨园的当家花旦,有个好身段。
“戏子下三门,你为何一直叫我娣先生?”
温从戈嘴角一勾:“一个称呼罢了,我乐意叫。”
秦良微微错愕,有些跟不上温从戈的想法。
温从戈冲他挑了挑眉:“戏子下三门,我又算哪一门?同样是活生生的人,为何要分个三六九等?”
秦良表情讷讷地摸了摸鼻子:“你的想法,很特别。”
温从戈想起了他发庚贴一事,开口询问:“娣先生发帖说要拜访我,可是有要事?”
秦良拍了拍脑门儿,走到桌边坐下:“我在北城时想过再见你一面,奈何走不开身,只好叫人留意你的动向。”
事实上,是沈家兄妹想见一见温从戈,不过归根结底,人到底是他派出去的。
说到这儿,秦良歉意地笑了笑,温从戈知道他没有恶意,自然不会计较,只冲人微微抬首,示意人继续说下去。
“可有一晚,我的人跟着你却没再回来,我在乱葬岗找到了他们,死因是中毒。那之后,你便离开了北城。我想着,你发现有人跟着,把他们解决了,也算合乎情理。”
温从戈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人做的,只要不对我们构成威胁,云鹤他们便不会管,也不会同我上报。”
秦良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我离开北城的时候,有一伙人,也在打探你的消息。”
魏烬看了温从戈一眼,问道:“娣先生知道是谁的人么?”
秦良皱着眉说道:“那伙人手里有温公子的画像。我的确知道你们往虞城去了,却没有告诉他们。你在北城那边,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温从戈摇了摇头,他得罪的人,都已经解决了。
秦良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说道:“我多方打听那伙人的身份,也没打听到有用的。只看到他们衣角上,绣着红梅。最后干脆根据已知消息,在怡枫苑拍下了这伙人的身份信息。衣角红梅,姚家人。”
温从戈心口一跳,倏然抓住他的手臂:“娣先生,跟我说说姚家。”
这不就是瞌睡了有人来送枕头?
秦良被抓到了伤口,疼得嘶了一声,温从戈忙松开手,刚要道歉,秦良便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在意也没计较,继续说了下去。
“平洲城曾经最大的善堂,就是姚家开的。后来姚家有一段时间没落,善堂开不下去了。”
“那两年,姚家陆陆续续的死人,姚家当代家主,与其妻子伉俪情深,温文尔雅,在当地口碑不错。”
秦良凑近几分,温从戈便也倾身垂眸,却听他压低了声音。
“据我所知,姚家现任这位家主,是个私生子。”
温从戈微微抬眼,秦良坐直身子耸了耸肩。
“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你要是想知道,我等下回去之后,托人拿给你。怎么?姚家跟你有仇?”
温从戈心头思绪杂乱,握着魏烬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魏烬无知无觉,反握着他的手安抚。
温从戈蓦然一笑:“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秦良叹了一声儿,趴在桌上,指尖蘸了些茶水,无意识地写着字。
温从戈一手抱胸,一手支肘摩挲着下巴,微微垂眸。
“那晚你的人跟着我没回去,不排除是被姚家处理,查到你身上了。”
秦良微微怔然,温从戈拍了拍他的肩膀,主动担了责任。
“不过这也不能怪你,若非与我扯上关系,良椿梨园也不会出事。”
秦良回过神,没好气儿开口:“怪得着你么?你又不是凶手,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温从戈剥了块糖,递到了秦良嘴边,秦良看了一眼魏烬,眨了眨眼。魏烬瞪了他一眼,他大大方方地将糖含进嘴里,含糊开口。
“你既一开始就叫我娣先生,我在你眼里,大概也没有秘密了。诚然,梨园就是我第二个家,这事儿没完。”
“温楼主,我们合作吧,你除掉姚家的计划,算我一个。”
温从戈垂下眼,将糖纸折成一只纸鹤,放在桌上推给人,唇角微翘。
“你派人留意我的动向,是怕我带着旭暗出世,搅个天翻地覆吧?你觉我是邪魔外道,如今,却要同我合作?”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