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喜欢写东西这件小事,大概源自初中语文老师曾不经意间带给我的盲目自信。
我的初中语文老师姓黄,那时他大概40上下,个子矮矮的,身材并不丰腴,脸却圆圆的白白的,戴圆框眼镜,走起路来像一只小黄鸭,老黄爱穿带拉链的夹克,中年男子,不外乎黑灰两色。如果要向各位读者更加具象的描述他的话,打眼过去他便颇具我想象中孔乙己的模样——颇有一副“文化人”的感觉,即使那时我还并不知道孔乙己这号人物。
犹记得开学第一天的语文课,黄老师慢悠悠摇上讲台,右手夹着两本书,手一抖,两本便落在了讲台上,啪一声,教室里的嚷嚷戛然而止,他埋头轻吹了吹被书本砸起来的粉笔灰,再一抬头,锐利的小眼睛扫视过一圈后,用手指轻推镜框,“我姓黄,黄金才,他们都叫我老黄,我建议你们叫我黄老师。”因此,老黄被我们叫作老黄,也是自然而然的了。
不知道范仲淹老先生是不是一个要求严格的人,反正老黄是。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时值经济高速发展,文化自然随风而起直上九万里,九万里上,老黄高唱:“背诵岳阳楼记全文,我一个一个检查。”抽背古文是老黄的惯性要求,我尚还记得那个月黑风高的晚自习,背诵完成的同学早早地便回到了宿舍,其余同学先是在教学楼停止供电后被拉去了学校会议室,最后直接被拉到了老黄宿舍楼道里。幸运的是,笔者我是全班第一个背诵完成的,因而不必在第二天顶着黑眼圈上班主任的英语自习了。那么大家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老黄喜欢拉学生去宿舍楼背诵课文,这个爱好从初一一直延续到了初二,直到初三新换校区,我便再也得不到那样优渥的奖励了。说到宿舍,老黄的宿舍在4楼,老旧的水泥楼格外凉快,夏天的时候我总会找借口去他宿舍里蹭一蹭冷空气,再顺便蹭点别的。每每去到老黄的宿舍兼办公室,一上4楼就能听到时有时无的“你的牌打的也忒好了”“我等的花儿都谢了”种种,上楼以后再拐左第一间门,便是黄老的老窝了。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破单人沙发,沙发后面是一层又一层的书橱,书橱上塞满了花花绿绿的破旧书籍,沙发上偶尔还会瘫着一两本从课堂上收缴的新书。这个时候,我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坐下,端起一本破旧的书,听着炸弹,开心的看了起来。
纵使这样,老黄的语文课也极为好玩,他很少讲课,通常他的教辅资料一学期结束也仅卷了几页纸边,大多时候,老黄都是在讲故事。往往一节课十分钟后,他便啪一声,接着手揣裤兜从讲台上慢悠悠晃下来,从东周讲到东汉,从讲台上讲回到讲台上,从初一讲到了初三。大概是小时候读过一点历史书,我对那些故事极有兴致,在他的一句一字里,我似乎能想得到周幽王最后一次烽火点燃时面对戎狄人的惊恐无措;宋襄公面对楚国大军渡河摆好战阵时的镇定自若;曹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雄心壮志。直到今天的某个夜里入睡前,我还是会从我凌乱复杂的记忆里捡起一点残缺的古老故事,将他们视若珍宝,依靠那些残缺的情节,在梦里或是不知道在哪里飞到千年前的这片土地上,在想象中感受古老的美丽。
言归正传,记得那是初二的一次语文测验,同初中无数次测验一样,那只是很平常的一场测验,破天荒的是,作文的题目居然是不限立意不限体裁——好了朋友们,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想过在格子纸上写诗歌,大家不必过于期待。故此,一篇有关铁门与木门的童话故事就跃然纸上了,时间久远,近十年时间相隔,我正努力的回想那一篇童话,大致内容是,一户人家用一扇崭新的铁门替换掉一扇被虫蛀坏的年老木门,就那么随意的把木门扔在了铁门旁,铁门开始讥讽木门——你这只老东西,被虫蛀烂的废品,活该被人扔掉腐烂。木门无奈,苦笑着躺在地上,一场场雨过后,一滴滴雨像是一点点锈迹种在了铁门身上,再后来,这户人家又用一扇崭新的不锈钢门替换掉了这扇浑身锈迹的铁门,铁门自然也被扔在不锈钢门旁……
故事大概如此,一个无聊的,故事线逻辑并不严谨,行文并不算美丽,字里行间暴露出我不堪文笔的乏味童话,让老黄头大为震撼。到第二天晚上的晚自习时,老黄分发试卷,特意留下我的那份。最后,老黄清了清嗓子,轻轻一推眼镜,扫视一周,正声道,“这次考试,大家的作文写的都不错,但我要着重表扬一位同学的作文,他写了一篇童话……初中生能有这样的想法写这样的童话……”具体的赞美之词我已记不大清,只记得彼时的我坐在座椅上,没有丝毫被老师当众表扬的自得或不安,大概是因为我的心,我的一切感受,他早已飘过了学校后面的山,飘过了嘉陵江,飘到夜里天上的云上,最后飘到不知哪颗星星上去了。
后来,我便一点一点,断断续续地爱上了写东西这件事。就是这样的一件小事,他或将在未来的每一天都被我回忆,到我死后,这个不知被回忆起多少个日夜的小事,也会成为我生命里的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