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下葬的那天,天空澄澈,如一块蓝色的大玻璃悬挂在头顶上。连日的阴霾在这一天全部消退,这一切终于解脱了。
送葬的队伍有些短,那几个女人鬼哭狼嚎的声音惹得阿宝想要把她们的嘴巴缝起来。爷爷生前喜静,最厌烦的就是那些“两个女人一条街”的吵闹。
在他最后一程里,却还要被哭声吵闹。可是想是这么想的,阿宝却不敢做些什么,作为孙女,是不能扶灵的,阿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堂哥堂弟他们跟在爷爷的两侧。
“你怎么不哭?”阿妈一把掐住阿宝的胳膊,“没心没肺的,你不哭的话你叔叔伯伯就会说你没家教了。”
阿宝扁了扁嘴,阿妈掐得她很疼,可是到底还是没有哭出来。爷爷说了,阿宝已经是大宝宝了,不能哭。
阿宝看着前面哭得一抽一抽的伯母她们,有些不解,明明爷爷病重的时候,他们都不回家,现在怎么那么伤心呢?
阿宝才九岁,是独生女。独生的原因是八年前计生局来抓人的时候,阿妈没来得及跑,被强行拉去结扎了。可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阿妈不受其他亲人的待见。
“你没有弟弟,都怪你,当初怎么没把你扔了呢?”
阿妈在生气的时候会这样对他说,每当这个时候,阿爸就在一边看着,“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只当阿妈要打自己的时候,才一把抱起来。
可是爷爷是喜欢自己的。
阿宝懵懵懂懂的时候,就喜欢赖着爷爷,“孙女好阿,孙女才乖。”
阿宝在三年级的时候,才知道“重男轻女”的意思,可是在他们家并没事,因为没有“男”给他们“重”。
可是阿宝差点还有弟弟了,就在今年,在爷爷病重的时候。
“都是你,克得你爷爷生病!”
阿宝不懂,明明医生都说是因为癌症了,怎么又关她的事呢?
“阿宝别怕,爷爷不赖你。”爷爷那个时候的手已经干瘪了,犹如一颗水灵的葱苗,瞬间没了水分。
“买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用!我们家阿宝不能被欺负!”
“爷爷。”阿宝觉得自己已经很累,山路十八弯,漫长得很,这一刻阿宝终于觉得怕了,她见过别人家的丧事,人一埋,就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的意思,就是彻底见不到,再也没有一个人对着她笑,再也没有一个人在她被欺负的时候帮她出头。
“你怎么还不哭?”阿妈急了,大伯母已经看过来好多次了,眼神里的嘲讽是显而易见的,“你不哭的话今晚爷爷就会来找你了。”
阿妈恐吓道,觉得这样就能吓到阿宝哭出来,却不知,阿宝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的阿妈:“那我不哭,今晚爷爷真的会来找我吗?”
阿妈哑然,不懂该怎么回答,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可怜的丫头阿。”
下葬的过程很简单,只不过把人一埋,再咿咿呀呀地唱点听不懂的东西。阿宝看着那巨大的棺材一点点地落下,心里突然有点难受,这种难受比考试考差了,被老师打手掌心还要难受。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简直是两队人马,连阿妈都凑过去和伯母她们聊村里人的八卦。
几个哥哥在折木枝陪弟弟们玩,几个阿姐在编辫子。
没有人理她,因为她是最小的一个女孩子。
“爷爷……”酝酿了一路的泪水突然就滂沱了,阿宝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爷爷真的陪不了她了,就算她乖乖的不哭,爷爷也没有了。
“我要爷爷!我要爷爷!”阿宝“哇”的一声就哭出来,在这队伍中显得异常突兀。
“爷爷!”
“哭什么哭?”阿妈可能觉得丢脸,一把把阿宝抱起来,“阿宝不哭,回家我们就有肉吃了。”
可是没有用,阿宝还是哭得异常伤心……
这一天是冬至,天空彻底放晴,阿宝离爷爷的墓前不过一里地,泪水将脚下干枯的野草尽数打湿。
“爷爷……”
可是他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