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老理发店的推子声

清晨七点,巷尾就传来“咔啦咔啦”的轻响——是老陈师傅的理发推子在试机。我揣着要剪的头发帘往那边走,理发店的玻璃门擦得透亮,里头挂着块蓝白条纹的旧围裙,领口磨出了毛边,却洗得没有一点油星,老陈师傅正坐在转椅上,用块软布擦着那把银色的剃刀,阳光落在他花白的鬓角上,暖得像层薄纱。

这理发店在巷尾待了二十二年,门面不大,就一间屋子,墙面上还贴着九十年代的明星海报,张国荣的照片边角卷了边,却被老陈师傅用透明胶仔细粘好,他说“这海报陪着我开店,舍不得撕”。屋子中间摆着两把老式转椅,金属扶手磨得发亮,底座上的油漆掉了大半,却依旧转得顺滑,椅背上搭着不同尺寸的围布,有小孩喜欢的卡通图案,也有大人用的深色款,都叠得整整齐齐。墙角的柜子是木头的,分了好几层,上层摆着洗发水和护发素,都是最普通的牌子,瓶身上贴着老陈师傅手写的标签;下层放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剪刀、梳子和几个旧发夹,最底下还藏着罐水果糖,是给怕理发的小孩准备的。

我跟这理发店的缘分,是从五岁那年开始的。小时候我特别怕理发,一听见推子声就哭,妈妈哄了半天,才把我抱到老陈师傅这儿。他没像别的理发师那样直接上手,而是从铁皮盒里摸出颗橘子味的糖,剥了糖纸递到我嘴里:“丫头别怕,咱慢慢剪,剪完了还能再拿颗糖。”他的声音慢悠悠的,手里的推子也走得轻,偶尔碰到我耳朵,还会停下来问“疼不疼”,剪到刘海时,他特意用小梳子一点点梳齐,说“丫头眼睛大,刘海得剪得弯弯的才好看”。那天我没哭,还攥着两颗糖跟妈妈走,回头看时,老陈师傅正对着我笑,手里还挥着那把亮闪闪的剃刀。

上小学时,我成了理发店的常客,每周都来修一次刘海。老陈师傅记着我的喜好,刘海要留到眉毛上面一点,两边的碎发要剪得薄些,每次剪完,他都会用小镜子让我照照:“看看满不满意?不满意咱再修。”有次我不小心把发卡掉进了转椅底下,老陈师傅蹲在地上找了半天,膝盖磕到了柜子也没在意,最后从缝里摸出来时,还特意用布擦了擦:“丫头的发卡可不能丢,别扎着头发。”那天他还多给了我颗糖,说“奖励你乖乖理发”,我含着糖,觉得头发帘比平时剪得更顺了。

初中那阵,我开始爱美,总想着把头发留长,却又忍不住来修分叉。老陈师傅看出了我的心思,剪头发时特意放慢了速度,一边梳着我的头发一边说:“丫头要留长发啊?那可得好好护着,少用吹风机,洗头后多抹点护发素。”他还教我怎么编简单的麻花辫,说“长头发编起来方便,也不容易打结”。有次我因为考试没考好,剪头发时闷闷不乐,老陈师傅没多问,只是在剪完后,用梳子给我别了个小发夹:“丫头别不开心,头发剪顺了,心情也得顺顺的。”那天我摸着发夹,忽然觉得心里的委屈少了大半。

上了高中,学校要求剪短发,我又来麻烦老陈师傅。他拿着软尺量了量我的头型,说“丫头脸小,剪个齐耳短发好看”,手里的剪刀“咔嚓咔嚓”响,剪下来的头发落在围布上,轻得像羽毛。剪完后,他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得蓬松,还特意用梳子挑出几缕碎发:“这样显得脸更小巧,上学也方便打理。”那天我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觉得这是我剪过最好看的短发,老陈师傅看着我笑:“丫头长大了,怎么剪都好看。”

现在我上了大学,每次放假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来剪头发。老陈师傅还是老样子,坐在转椅上擦剃刀,手里的推子依旧“咔啦咔啦”响,铁皮盒里的水果糖换了新的口味,却还是我爱吃的橘子味。有次我问他:“陈师傅,您开了这么多年店,不累吗?”他笑着把剃刀放在柜子上:“累啥?看着你们从丫头长成大姑娘,从哭唧唧怕理发到安安静静坐着,我心里高兴。这理发店啊,就像我的家,你们来,就跟回家一样。”

我也去过城里的网红理发店,装修得光鲜亮丽,理发师都穿着时尚的衣服,剪头发时还会推荐各种护理项目,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回到巷尾的老理发店,听见“咔啦咔啦”的推子声,尝到铁皮盒里的橘子糖,才明白少的是那份“熟悉”——熟悉你的喜好,熟悉你的小情绪,熟悉你从小孩长成大人的模样,把每一次理发都当成和家人的相处。

前几天我又去剪头发,老陈师傅给我剪了个新的刘海,还是弯弯的,刚好到眉毛上面。剪完后,他从铁皮盒里摸出颗糖递给我:“丫头,这次的糖是新买的,你尝尝。”我含着糖,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看着老陈师傅擦着那把银色的剃刀,忽然觉得,这巷尾的老理发店,就像生活里的一个锚点,不管走多远,不管过多少年,只要听见那“咔啦咔啦”的推子声,只要尝到那橘子味的糖,就知道,总有个地方,有人记着你的模样,等着你来,把头发剪顺,把心情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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