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觐。
古城城墙巍峨。索菲亚独高。教堂尖顶和天空一样高。大地平坦,教堂投下的阴影笔直,如利剑指向远方。那里是查士丁尼出征的地方,伟大的皇帝将利剑指向海的尽头,他的马蹄高高踢起,他右手持剑,左手拿着地球,上面放着十字架。一千年过去了,皇帝早已腐朽,而他的身影却成为不朽的青铜伫立。
皇帝说,他的疆域应该和大海一样宽广。而圣索菲亚却比他的疆域还要宽广。高高的尖顶把阳光刺穿,破碎的阳光像残缺的圣衣笼罩。尘埃在圣衣上堆积,每一颗都是时间留下的痕迹。圣索菲亚有两层外衣,一层是光,另一层是岁月。当阳光被黑夜侵蚀,城市陷入漆黑。但是人们预言“月光将永远照耀君士坦丁,直到他陷落”。于是月光代替了太阳驱逐了索菲亚的黑暗。而岁月是圣母赐予的圣袍,上面只刻着两个字,“智慧”。人们用巨石建造起了索菲亚的骨骼,而虔诚则是她的肉体。这么多年过去了,骨骼日渐憔悴,而她的肉体却越发美丽。在阳光下闪耀着柔软的光泽。
我禁不住推开沉重的门,像掀动轻盈的中国丝绸做成的索菲亚的衣纱,我看到了她的灵魂,她将智慧和温柔藏在心里,将美和威严展现给只会匍匐的信徒,他们苦行,在风沙中淹没自己卑微的躯体和灵魂,却想变得伟大。
而我推开了她的心门,融在她的智慧中。一千年,一千年是什么样的长度?卑微的凡人不敢向命运女神祈求一百年的寿命,而人类里最妄自尊大的狂徒想要活五百年。
而索菲亚,她的尖顶上有一百个窗户,每个窗户上有一百个马赛克色块,每个色块都是她的岁月。连人们认为是世界上最纯净的事物,最伟大的,和上帝一起降临世界的光,都不禁黯然,被染上了索菲亚的颜色。巨大的色块投下巨大的光块,一块一块在教堂旷阔的席上被拼凑,结合在一起形成抽象的图形。这是超越了人类的想象的图案,最杰出的智者在他们短暂的一生中曾经尝试过接近,但是都以失败告终。这个图案记得他们,虽然他们微不足道。却令人印象深刻。那红色的是阿基米德从罗马士兵的矛中流出的鲜血,对,那是个圆。而泰勒斯的则是平静的海蓝色,在他的想象里,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海洋。他们穷极一生在这些颜色里探索着真实,如同萤扑向火,他们知道自己身上可怜的光不会发出热,于是奔向炽热的真实之火。但那不是火,而是斑驳的色块,它们互相重合,有些地方参差不齐,有些地反复却像罗马红砖那样有着整齐的边界。这样的景象即使是马孔多的吉普赛人也无法想象,而达芬奇会在这样的景象前跪拜,拉斐尔能做的只有沉默,如果是米开朗琪罗,也许他会用三个月抬头注视那些神秘的彩色马赛克。马蒂斯也许能描摹其中的颜色,而只有毕加索可以捕捉到它的形态。
多么伟大,圣索菲亚,她将皇帝的圣像高高悬挂,那是圣母眷顾的世人,海伦娜在微笑,她的儿子君士坦丁一世创造伟大的城堡,在金水湾和大海之间筑起城墙,并以那个虔诚的名字作为纪念,“迪奥西多”,他们说,高高举起圣子,把他举得和城墙一样高,而圣索菲亚则是天空的高度。她冷傲而孤峻,在城市灭亡时她也没有佑护人民。因为他们不祈祷。不向那世间至高至力的存在祈祷,他们愚蠢而平庸,他们早已丧失了他们建立这神居的力量。那是他们的祖先在临死前谆谆告诫过一定要世代相传的东西,和他们的利剑一起从手里拔出的东西。比利剑锋利,比护身铠甲柔软。比丝绸华丽,比金银璀璨。它夺取了圣物的精华,他令上帝也自惭形秽。
这就是索菲亚,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