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13
我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想看一看时间,未能如愿,碎裂的屏幕亮起缺电的提示后,再次归寂于黑暗。我强忍着睡意,这睡意是酒精带来的,还是一整天的四处奔波带来的,我分辨不清。我只知道当我闭上眼稍作休息而被音响里突如其来的高音惊醒时,灵魂有一种轻浮的飘零感。
奇怪,那种沉如磐石般厚重的睡意去哪了?半夜坐在这嘈杂的KTV包房里,我竟有一种身处于孩子们嬉戏的彩色球池的感觉,被柔软的触感包裹着,身躯离地飘浮着。于是,忍不住迷眼惺忪地端起酒杯,希望这手中的重量能将自己维系在地上,而不至像是脱了线的风筝不知飘到哪去。这种漂浮,令我感觉一切都不太真实了。我甚至怀疑今夜我并没有答应出来,而是正酣然地躺在宾馆的床上。就算下一秒就轻易地死去,也毫不奇怪。
头顶是有个油烟机吗?我的灵魂被吸扯着,像是要硬生生地从肉体里剥离开来,一溜烟地被吸进黑洞洞的油烟机里。
但哪有什么油烟机呢?如果有,这空气也不至这么地令人呼吸不快。大小大小的烟头随意地废弃在地上,烟灰缸冷落在一旁。在昏暗的灯罩下,我仿佛看到灰白色的烟尘在空气中自由地颤抖、飘浮。他们都在吞云吐雾,而我与他们一同淹没在这云雾缭绕中,如此,不抽烟的我倒也没有那么显得格格不入了。唯有这胸腔的沉闷感,胃部本能的呕吐感毫不留情地出卖了我。他们在飘浮,而我却因之降落。这胸腔的沉闷感,估计是除了酒杯之外,替我将灵魂维系在肉体上的另一力量吧。
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块,说着笑着。单独坐在点歌机旁的我没有去看他们,自顾自地盯着MV,偶有人前来碰杯喝酒,我努力笑着听他说完我永远也学不会的敬酒词。他们在热枕地聊天,是故作热枕吗?我不知道,明明彼此都不太认识。奔波了一天,不太有说话的力气,连伪装笑笑的样子都懒得做了。我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让自己更舒服地靠在沙发上,阖上双眼,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舅舅是真的出车祸了吗?闭上眼后,我荒谬地想起了昨晚的梦境。这种想象至亲的死亡,令我有一种不道德的刺激感,仅仅是想象都觉得是冒犯,好像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但随着迷人的金黄色荡漾在透明的玻璃杯中,一切规矩仿佛倒酒时漾起的泡沫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地消逝了。所有的道德束缚挣脱了躯体的囚牢,吸附在飘浮的烟尘上,游荡在空气里,我不怀恶意地想象着来自我的这份不道德的释放,是否会被KTV里在座的某人,在一次吞吐云雾中给完完整整地吸纳进去,继而在今晚的梦境里结出荒谬的果实。
时隔太远,梦里的过程已记不真切。是在梦中道听途说得知,舅舅因车祸而去世的这一消息?还是以幽灵的姿态坐在他的车上,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高速路上撞向卡车?过程斑驳不清,唯有死亡的事实留存。何以梦见他的死亡,我苦恼于其中的原因。明明最近未与其有任何的一点点联系,但他的死亡竟如此突兀地出现在梦境里。
是我一手策划了他的死亡吗?这一念头一经浮起,便再也难以按捺下去。不由地忆起近日里来的经历。
昨晚的饭局上,听到A先生说起某个认识的女博士遭遇车祸。
课程小组的成员在微信上告诉我,作业还未开题,而B先生已再三催促。
…
B老师的性格同舅舅一样。
到这里,我不经浑身颤抖,某种模糊的真相要浮于水面了。我不道德地,亲自用想象策划了一个人的死亡。当我说出这一事实,一直惶恐着的,即将到来的悔罪感并没有如期而至,相反我竟如释重负,感到了些许快意。我如实地坦言了自己的罪过,而这为我心灵的开脱找到完美有力的借口。在这时候,我才有所明悟加缪所说的,“一个激情的人,如果向往道德的话,那就会献身于不公,尽管他满嘴的正义……无疑,我从未说过我是正义的。我只是有时候说过应该试图正义,而那是一件痛苦和不幸的事。”我才有所懂得为何有找牧师忏悔这一行径。
而更令我不安的是,在这一次出于维护自己利益的想象的谋杀中。我以舅舅的死亡来暗示、替代B先生的死亡。这是否意味着在两个全然相似的人里,我更愿意抹除掉与自己关系更近的对象。
如此,倒不难解释为何要深夜出来与一群素未蒙面的过客厮混在一起,而若这在学校,我定是婉言相拒。
一种可怖的孤独袭击了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所有的爱意离我而去,在酒精的催眠下,我不觉间误入思维的歧途。在这坦言不道德的过程中,不不知不觉放大了某种心灵的力量,那是自我驳斥,将自我羞辱地体无完肤的力量。好像不这么做,便不会迎来新生。
我踉跄地站起身来,再次看了看KTV里三三两两聚坐成一簇一簇的陌生人们。我故作潇洒地拎起自己的包,走出门去。没有人注意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