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袜子不见了,今早我的一只袜子不见了。本来是圆满的一双,现在只剩一只了,很奇怪,为什么会不见了呢?我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依然不知所踪。伴随着起床气,我决定翻箱倒柜彻底搜查一次。
在柜子里翻到一半时,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你在干嘛啊?!”
是啊,我在干嘛,不就是一只袜子不见了,至于大动干戈吗,说不定哪天它就自己跑回来了。再说,不还有几双新袜子么,为什么一定要执拗地去找到它,也许它只是想要自己清静清静,也许另一只袜子欺负它了,而它只是想逃避…
一只袜子尚有逃避的时候,何况人呢?
我们极其想要依赖、占有一个人,一件物的时候,这本身就是一种逃避,因为我们想要逃避自己的孤独和深层的恐惧。只有在占有一件物的时候,我们才会感到安全,才会心里踏实,只有在依赖另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才能从这种关系中滋养自己,这样的心理状态好吗?
自我就像一只永远吃不饱的怪兽,它伺机而动,见到任何具有可得性的事物都想要一口吞下。吃的越多,自我会感觉越良好,会认为自己越强大。
现代法律制度就是建立在所有权概念的基础之上,什么是所有权?简单讲,就是“专属于我的东西”。法律十分关切个人所占有的东西,尽力去保障个人之物,从整个社会制度的架构以及社会福利增益的角度讲,对所有权的承认和保护是完全值当的,但不可否认,这种社会制度潜移默化地增进了我们内心的占有欲。
我的车被偷了,我很焦虑很气愤,因为那是我的,于是我千方百计去寻找回来;我的房子被租客弄得一团脏乱,我很生气,因为那是我的房子;我的书本被弄花了,我觉得前排那个冒失鬼真是不长眼,扭身的时候不会回头看一眼吗?无时无刻,我们都生活在“我”的概念里,在这里,我们不允许失去而只能得到,因为失去对自我来说是一种痛苦,好像被别人割走一块肉。
我们是行动的创造者,别人则是我们游戏中的人质,我们想要完全占有人质,当人质反过来对我们有所要求时,我们就会感到震惊和哀伤。
这时,我们就会感叹“人性本凉薄,又何介,谁比谁更多”。但其实,人性凉薄本质上不过是不如己意罢了,因为当遇到人性温暖的时候,你怎么不去失望感叹?
外在世界并不是与你我分开的一个独立存在,我们不可能独自生活,世界和社会就是我们亲手建立起来的互动关系。因此我们自身而非外在世界才是问题的根源,世界只是我们内心的投射。从这个角度讲,我们的问题就是世界的问题,若想了解世界,就必须了解自己。
如果自己的城堡十分坚固,自身便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完整体系,又何妨外在力量的伤害?只要你不同意,谁又能伤害到你?
我们生活着,就免不了孤独、恐惧、需求和脆弱,但我们可以而且应当在内心冲突的当下观察和了解它们,而不只是去了解外在的压力。若想察觉自我的小把戏,需要有自我探索的敏锐觉知,缺少了这种觉知,生活中那些极具占有和操控的心理倾向会越来越强,进而将导致内心的不平衡。
细心体会,会发现,我们就是我们自己的占有物。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别扭,怎么会有两个“我”,我自己怎么会占有自己?但其实,自我本身就是割裂的。
以前听过一个段子,大概是讲一个学生早上赖床不想去上课,于是脑子里有两个小人一直在争吵,一个说:“我们今天逃课吧,我想多睡一会儿”。另一个小人说:“好啊,好啊”。
虽是段子,但道出一个不争的事实:自我是割裂的。
我们脑子里经常会有两方互相拉扯的力量,常说的“纠结”、“妄自菲薄”等,其实都是这两股力量在斗争。它们是自我的两面,实则为一体。我们的外显人格以及我们的内心冲突就是它们创造出来的,当它们安静时,我们才能体会到清静和喜悦。
但自我无时无刻不在给我们制造陷阱,它通过向外不断索取,通过执念,通过各种矛盾和冲突来滋养自己,假如某一天你跪地扬天长啸:“我受够了!!我宁愿去死!!”,这时,你很可能会发现整个世界都清静了,因为你完全抛开了自我,你不再沉迷于它带给你的恐惧、快乐、激动、悔恨、羞耻…
但在积极地去觉察并化解自我的小把戏之前,我们都是不自由的,都是被束缚着的。
不论是一个茶杯,一台电脑,一栋房子,一块土地抑或是一个喜欢的人,只要一认同它们,自我就会变成它。就像一块膏药贴在人身上,这个人从此就认为这块膏药是属于自身的一部分,它不再是一块独立于人体的膏药。假如有一天,被别人拿走了这块膏药,我们会瞬间患得患失。
同样的,若不占有什么,我们就可能是一个空壳子。
当你深爱的人离你而去,你可能会觉得人生失去了意义,或者缺少存在感。但这个世界本就是流动的,人来人往,终究的归宿都不过入土为安。为什么我们会因为失去一样东西而生气失望呢?因为我们认同自我,而自我的一个面向就是恐惧,我们恐惧抛开自我之后的我们只是一具没多大意义的空壳子。
至此,当我们察觉到这个真相时,才会真正理解关系的意义,才会真正产生内心的富足,而内在的富足能为我们带来祥和及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