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那条小河向东流,蜿蜒曲折,与白沙河打了一个照面,与其说是汇入,还不如说是经过,而后继续向东流,最后是一道闸门,前面就是东海,像所有的小河一样,它在大海里彻底消失了自己,也终于找到了自我。
第一次走海里,五岁,还是八岁,我记不清了,但是,我记得似乎是母亲带着我,几乎都在河岸边上的小路行走,沿着这条小河,大约半小时,就到达海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海,我家乡的海。这一片海滩,没有炎亭那样的柔软洁净的沙子,也没有石砰的光滑温润的鹅卵石,这是一片海塗,自鳌江入海口直至巴曹港,都是由泥土构成。这里的海水是浑浊的,所有从内陆来到这里想看海的人,带着童年时的幻想,带着对海的向往,带着对海洋的湛蓝湛蓝的海水的憧憬,若是第一次看海,请不要过来。这里不是你想象中的美丽的海。涨潮时,海浪与海塗相击,泥土使本来清澈的海水变成了浊浪,潮平时,海安静下来了,海面上海水浑浊一片。后来看了炎亭的海,有着碧蓝的颜色,才对家乡的海略有不满,再后来看了洞头的海,碧波万顷,这种不满迅速发展为自卑感。但在那时,这浊浪排空的海,却实实在在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所需要的一切。
跟着母亲,我来到了海边,登上了堤坝。这是我第二次爬上了东塘。第一次是跟着祖父,登上东塘看涨潮的海,看潮平的海。鳌江入海口往外,是绵延的墨城山脉,巴曹港以外,则是孤零零的琵琶山,江与港之间,山与山之间,海向无穷处延伸,近处浊浪抚堤,远处白浪滔天,汪洋恣肆。河伯到此,不禁望洋兴叹了。而我们当地没有河伯,只有俗不可耐的懒惰的河水鬼,这些鬼呆在河里,不会随着小河向东进入大海,因此也不会有望洋兴叹的机会。
一起登上堤坝的,有我的村庄里的许多人,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来,祖祖辈辈都来了,三五成群的,所见的,所不见的,都提着小篓子。我看着眼前的海,正是朝落时间,海水一步一步向着远方后退,最后停留在远方以外,而把一大片的海塗留下来,慷慨地留给我们。感谢上苍的安排!感谢自然的无私馈赠!这一片并不美丽的海域,却是江南垟海边的人们辛勤劳作的又一个领域,在这里,只要付出,就有收获和回报,不能不说是人间的一片乐土,犹如《诗经》里的“乐土乐土,爰得我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