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就是父亲的周年忌,圣诞节的前两天。想起去年他突然走时,没留给我一句话。而我更是没见上他最后一面,抱憾终生。
过去的一年我不知怎样度过,总有恍如隔世、跌跌撞撞的感觉,我不断地问自己:“这是真的吗?怎么可能?”因为我清楚地记得那次往家里打电话时,他还在妈妈后面喊着:“回来时别忘给小宝带帽子……”,唯恐我又粗心冻着孩子。没想到,这竟成了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有时安慰自己,他走的安详,没有痛苦。可同时我又设想离开时他在想着什么、经历着什么,是对这世界恋恋不舍的无奈,还是对远方孩子的牵挂,我不知道。我一遍遍地用这样的设想作为对自己的惩罚,对一个没让自己的父母在身边过上我期望他们过上的生活的一个不孝儿女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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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真正的老爸,我出生时他已过不惑之年,所以格外宠我。每当母亲对我严厉时,他总是出来阻挡,不是缓和气氛,就是直接替我招架暴风骤雨。印象中,父亲几乎没有对我发过火,更别提动手了。最接近的一次发火,也就是骂我一句,然后离开了。由于老妈是出名的教师,因此在我家的情况是严母慈父。于是,我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一些无理要求统统找老爸提出。初中时,母亲不给额外零用钱让我买贴纸,而我当时正迷恋着花仙子和变形金刚,后来,父亲蹬着二八自行车带着我在家附近桥下买变形金刚贴纸的情景永远刻在我的脑海里。
父亲没有赶上好时代,但其实他是个很有才情的人。读师范的他因为家庭原因没能当上老师,转到工厂企业工作,郁郁一生不得志。这些父亲都深深埋在心里,从不示人,偶尔和母亲聊天提起,也轻描淡写带过。不过在日常生活中,父亲是个积极乐观的人。他写的一首好字,年幼时我和他坚持学过一阵,但始终未得其真传,虽然他总是夸我以示鼓励,可我知道自己写的与他根本不在一个层次,父亲的硬笔字就如毛笔字一般遒劲有体,那是我永远也模仿不来的洒脱。父亲还喜欢戏曲。家里有了电视后,他总心痒痒地和我们商量要看一会儿戏曲频道。儿时的周末,我常坐在他的自行车前面,耳边听着他边骑车边哼着老生戏的浑厚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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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那年,课业压力骤增,我算是个幸运儿,家离学校非常近,中午还能回家打个盹。更让人羡慕的是,虽然母亲工作忙、回家晚,但父亲不忙,常常中午回家给我做饭。这又关系到他的另一个优点,菜做的到位。那几个月我长的膘够前面两年的速度。什么冬瓜汤、蒜台炒肉、墩豆角、绿豆饭、红烧带鱼,应有尽有,他变着法地给我换新样。吃饱了,就耐心地等我午睡,然后叫我起床去上下午课。那段日子的中午过得滋润的让我差点忘了高考来临的残酷,这都归功于父亲当时无微不至的照顾。
高考失利后,我没能留在父母身边,而是去了另一个城市读书,这一走就开始了我离家十几载的生活,也渐渐与父亲愈来愈远。我记得去报到那天,他和母亲坐火车送我,安顿好后就要返乡,而这一切或许来得太快,从父母的表情来看,明显还没有准备好。后来,听母亲说,老爸在返家候车时,突然长叹了一口气跟我妈说:“以后就剩两个了。”说的我一想起来心里就泛着酸。
大学和研究生后,只要放假我几乎都往家跑。有时看着同学朋友利用假期出去旅游见世面也会羡慕,但一想到家里的老爸老妈在等我就放弃了念头,因为我知道我与他们的时间比别人少,我不能让他们在苦等了一学期后期待落空。每次回家,老爸虽然话不多,情绪却非常高。总是忙里忙外,问这问那。我能感到他的目光随着我转,嘴上什么也不说但其实有很多要问、想了解的渴望。我与母亲无所不谈,多数情况下,都是我和母亲在眉飞色舞地说着,老爸就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上几句嘴。他很少问我细节,也不会要求我做这做那,他只会默默替我去做,整理我乱扔的行李箱,买我带回学校的特产,给我做在学校没有那般味道的鱼和豆角。现在我还保留着父亲给我修理过的行李箱,与它斑驳的外表和破损的拉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老爸修过的拉手依旧如新,上面他换过的钉子依然闪亮。
最感激他们。但同时也是最对不起他们的事,就是老爸老妈帮我带了近两年的孩子。没有他们这段关键时期的付出,我的生活可能早就乱了套。可这两年他们是如何度过的,我虽无从一一知晓,但也能猜到几分。老两口住不惯帝都,特别是老妈,执意要带着孩子回老家。老爸拗不过老伴,于是两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就这样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带回家精心养了一年多。近两年里,我疯狂地回家,摞起来的火车票有一副扑克牌那么厚。我也就看着老爸日渐消瘦下去。他自己身体本来就不好,反而要替我没日没夜地照顾孩子,因为老妈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一次孩子出水痘,老两口忙着去医院,辛苦自不必说,而后来孩子没怎么样,很快就好了,而老爸却因体质弱被病毒传染,得了带状疱疹。虽然我常常带药回去,可我知道,他自己遭的罪是我无法想象和体会的。为这事,我坚持把孩子弄回了身边,虽然自己知道有点晚,可老爸却唠叨着说“着什么急,又看不到小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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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老爸这辈子,我真没为他做过什么,没带他长途旅过游,没为他烧过拿手菜,没带他看过现场的戏曲,没让他在我身边住很久。当然,最主要的是我没能决定回老家工作,陪在他身边。每每想到这些,我就觉得自己是个任性、自私的女儿。而老爸,他对我无声的宠爱却纵容着我这些,他从不向我埋怨,从未提过什么要求。有的只是关爱询问的目光、关键的提醒和一顿顿丰盛可口的饭菜。
相反,我记到骨子里的全是自己干的混账事。儿时不懂事,嫌他不年轻,不让他送我到学校门口;对他的关心不予理会;在阴盛阳衰的家里,常常忽略他的感受和孤独。老爸走了,这些事却不会消逝,构成了苦涩的回忆。我只愿他在喝孟婆汤时能够忘记我做过的这些荒唐事。
还有几天我就要坐上返家的火车去为父亲烧周年了。这张车票可能是我为他回家的倒数第几张了。家里没了老爸,也就不是家了。他住进了那个小木盒子,我会去看他。放心吧,老爸,今后我会带着老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