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源这两年的日子忙得应接不暇脚不沾地,他承担了家中绝大多数的体力活。白天要跟着苏子寒学武,晚上要去学堂听杨宗兮讲书,回家之后要一动不动地习字一个时辰,还要帮着张氏洗衣做家务。
每天早晚两次他要把家里的水缸挑满,苏子寒会在河边无人的时候出现,手中不是提着木棍就是攥着鞭子,只要白源这一趟比上一趟来回的慢,那就会满河边的追着揍他。
白源上山砍柴的时候也是一样,苏子寒不止不满意他的速度,还要他把小桃的那一份柴也赶出来。
苏子寒和小桃就坐在树荫下,时而教小桃下最简单的棋,时而和小桃一起喝茶,时而两个人比赛着嗑瓜子,时而看小桃抓几个石子变着花样的玩,时而贡献出一双耳朵听小桃一个人在喋喋不休。
这一切白源其实并无怨言,甚至是甘之如饴,他笑看着两个人悠闲自在的打发时光。有时候看俩人会因为下棋争得面红耳赤,一个闹着非要毁棋,另一个老小孩似的绝对不允许。白源说话总是帮着小桃的,苏子寒老脸一红恼羞成怒,会借机发挥嫌他砍柴慢,又是追着满山跑着要揍他。
等该回家的时候,白源会扛上两家的柴和小桃一路说说笑笑的回去。看村口有人时,才把柴放在小桃肩上,俩人默默分开。
白源不怕苦不怕累,就是每天需要想法子隐瞒张氏,这件事让他很累心。他想了各种方法来掩饰每天衣服上的灰尘和偶尔身上的伤痕,白源觉得,他快瞒不住了。
张氏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就因为全心全意信任儿子,最初无论他扯出什么谎,她都没怀疑过。最近她感觉自己的咳嗽越来越严重,这么多年换了很多药方,吃了那么多药,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起色。
她自己心里明白,这么多年的病痛早已拖垮她的身体,大约已是强弩之末了。
正因为心下有数,她并不十分绝望。白源渐渐长成,个头早已超过了她,最近这段时日,他心境也比小时候活泼的多,他又是个极其懂事的孩子,张氏对于白源的未来很放心,即使自己有个万一,白源也能很好的活下去。
张氏的精神越发地不好,所以她一直都没顾上盘问过白源了。
这两天精神不济的人还有小桃,她没有出去摆凉茶摊子。因为在一个早晨,毫无征兆的,她来了初次的月信。幸而李氏那天还没有出门,李氏大略的给小桃解了惑,消除了小桃的恐惧。又给小桃煮了一碗浓浓的鸡蛋红糖水,看着小桃喝下去才放心出了门。
娘亲临走时说她的小桃从今天起就是大人,再也不是小孩了。
这件事对于小桃来说,除了恐惧还有疼痛,所以小桃躺着忍受着。
小桃觉得娘亲最后的那句话大有伤感之意,因为这么多年家中还是只有她一个女孩,这应该就是爹娘心中无法说的最大的痛楚。
林宏昌这些年越发的沉默寡言,也不怎么出门,在家闲着的时候,披着外套坐在院中小凳子上抽着旱烟,越抽越多,后来几乎是烟袋不离手。林宏昌再也不复意气风发之态,小桃看着他的后背都有些弯了,总是佝偻着身体。
小桃没来由的觉得,这都是她的错。尤其是今天,心绪烦躁,腹痛不止。翻来覆去想起来的净是这些不开心的事,原本就怕热的小桃,此时躺在床上虚弱的浑身大汗。
她心里气闷的翻身下床,家里越来越热,她简直是一刻也待不住。
慢慢挪到山顶,小桃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大自然凉爽的风,坐在石头上无言地发着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源发现了她,坐在她身旁的地上。
从袖中拿出一两银子,兴奋的对小桃说:“小桃,你看,你的修金有着落了,咱们把银子交给杨先生,你就可以去学堂念书了。”
“我又没说过我想去念书。”小桃今天心情不佳,处处想与人对着干。
白源看着小桃一眼也不看银子,语气僵硬,心里有了一丝诧异,但他很快又耐心地劝小桃:“那天你不是说了吗?整日无所事事,不能跟着师父学武,很想跟着我学写字的吗?那你还不如去学堂让杨先生好好教你,总比我教的好,你说呢?我一直也都想让你识字的,这不,刚好现在我攒够了钱……”
小桃想起了这些事,想起了这确实是她自己说的话,但今天她控制不住自己脾气,尤其是凡事都对她千依百顺的白源,她忍不住想把心中的苦闷发泄在他身上。
小桃冷了脸,倔强的说:“我没说过这话,你自己爱写字就写字,反正我就是不想去,你别烦我了。”说完就站起身想往山下走。
这是两个人头一回起争执,着实把白源气得够呛。他说不过小桃,也不能把小桃怎么着,看着她转身想走,他一个箭步就闪到她身后,出手如风点了小桃的穴道,立马小桃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
“你,哼,仗着学了武功,第一个欺负的人就是我。”小桃脾气上来,是绝对不会求饶的。
白源气得黑了脸,甩手走人,临走前赌气地说:“你今天不许走,什么时候你说去学堂了,我就解开你的穴道。我现在去给你找点水喝,你冷静冷静想想吧。”
小桃看着白源不回头的走远了,自己心里的那股气反而渐渐消失了。不明白自己今天这是干嘛呢?白源明明每一句话说得都对,自己还把他气走了。
苏子寒在山脚下就看见小桃站着,心想她今天还挺乖这么安生。一瞬后,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笑意刚挂到嘴角,“不好!”他心头一急,施展轻功,如大鹏展翅一般把速度提到极致,一脚蹬在旁边树干上,人已在两丈以外。
他飞速赶到的时候,小桃正吓得脸色苍白,满脸是汗,专注地盯着地上正向着她而来的,她最怕的东西,蛇。
一条很细的蛇吐着芯子,拖着身体滑动,离她越来越近,偏偏她动不了,脸上露出绝望之色。
稳住身形之后,苏子寒没有丝毫停顿,拔剑出鞘挑开那条蛇,一剑斩成两截,都是在瞬息之间。然后解开小桃穴道,又稳稳接住了往地上倒的小桃,小桃在他臂弯里已然是吓得不能言语,浑身轻颤。
小桃看清苏子寒以后,抓着他的胳膊,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涌出来。
苏子寒看看小桃苍白的脸色,满头的大汗,嘴唇也有些发白,无意间撇见了她脏污的裙子,心下了然。
拍拍小桃肩头,轻声安慰她:“莫怕,莫怕,它已经被我一剑杀死,不信你看一看。”
小桃摇着头不敢回头看,苏子寒轻笑一声,扶她坐好:“你休息片刻,我送你回家
……”
正说话间,白源拿着水袋过来,看到小桃的样子,飞奔到她面前,单膝跪着,用衣袖帮她擦掉额头的汗,急切的说:“小桃,你是怎么了?受伤了吗还是不舒服?”
小桃有气无力的说:“我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没有受伤。今天是我不对,我应该听你的话……”
苏子寒没有耐心听他俩啰嗦,抓过水袋喂小桃喝下几口水,咬着牙截断他们的话:“混账小子,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把你的衣服脱下来,就在这等着我。”
白源二话不说站起来解开长衫递给苏子寒,小桃闭着眼偏过头不敢看。
苏子寒扶起小桃,轻轻把衣服披在小桃身上,衣服刚好遮盖住了小桃的尴尬。
“谢谢师父。”小桃仍然不好意思看这两个人,低着头说。
苏子寒真是连一眼也懒得瞧白源,慢慢和小桃一起往山下走。
“为师送你下山。”
不到片刻功夫,苏子寒已经拿着白源的衣服,脸色阴沉的地站到他面前。
“师父,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白源吃惊于苏子寒的轻功,真是深不可测,自己果真是差得很远。
苏子寒不回答他,正好白源赤着上身,随手撇下一根树枝,直揍得他在树林间上蹿下跳鬼哭狼嚎。
好大一会儿之后,师徒俩终于停手,一起坐下来。
“师父,小桃到底是怎么了?我只是离开了一眨眼的功夫。”
苏子寒想起来就气:“是女孩家……”他说不下去了,语气一冷:“没什么,小桃现在长大,是大姑娘了。你总是肯让着她,今天是哪根筋不对了?这山头幸亏是平时无人,如果今天遇见的不是我,是一个歹人……”
说的白源也后怕不已,懊恼的打了一下额头。
“是我的错,当时被小桃气蒙了,我真是欠揍,师父打得一点也没错。以后再也不会了,我跟师父保证。”
苏子寒转头看了白源一眼,有点不解的问:“你何时变得这么偏执?对付别人也就算了,那可是跟你一起长大的小桃。”
白源的头更低了:“师父平时恨铁不成钢揍我有多狠,就知道我今天也是一心让小桃去学堂,不知道怎么就被小桃激得傻了,把她点住了。”
“你学武,往小了说是为了保命,也是保护你身边的人。往大了说,锄强扶弱,怜贫惜孤,以至于将来救济天下,这都是你的责任。武功不可烂用,当出手时才得出手,方不算辜负你学武的初衷。”
白源思索着这些话,不敢吭声。
“你呀,还差得远呢。”
“是,师父。”
苏子寒想起了刚才的事,又对白源嘱咐:“小桃刚才不能动,被一条蛇吓得不轻,怕往后对她来说都是个阴影。你日后得想着此事,不可再如此莽撞。”
白源站起来,恭敬向苏子寒作揖:“是,弟子记住了。”
苏子寒看着离去的白源,想想白源的偏执,心里起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