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村的贫苦人家终年辛苦劳作,不敢怨天尤人,不敢消极怠工,什么都不敢。只是盼望着过年的那几天能借着节日来休养生息放松心情,哪怕是暂时的呢?也是很让人值得期待,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一样。可是,今年这个年林宏昌和小桃没有过好。
小桃的风寒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李氏支持不住病倒了,来势凶猛,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林宏昌因为不用上工,因此父女两个都极少出门在家侍疾。
平时身体健壮的李氏一旦病下来,犹如大厦将倾,把小桃吓坏了。她自己尚且是头重脚轻,就跑来跑去伺候李氏。李氏昏睡的时候,她一模一样坐在身旁守着娘亲,给李氏换额头搭着的湿帕子。
林宏昌父女两个平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善厨艺的,李氏躺着也只能苦笑。指点着小桃父女俩终日熬粥喝,奢侈的上街去买馒头吃。邻近年末的时候,李氏指派着林宏昌去街上买各色用品,春联,春节祭祀需要用的贡品,家里日常用品等等。
一家三口过了简简单单的年,一起守岁的时候,小桃才有闲心想起来白源,又是很久没有见他,不知道他的年过得如何。胡思乱想着,没有熬到子时,就已沉沉睡去。
白源家的年跟往常过年没有分别,过得仍然是节衣缩食,家里冷冷清清,但是大门口红彤彤的春联还是让张氏露出了笑容。这是不仅春联,也是杨先生对他们的善意,遂嘱咐白源一定不要辜负先生一番心意。
快要子夜时分,张氏正在院中和白源靠在一起看天上绚烂的烟火,看得正热闹,白天赐推门而入。这回他没有喝醉,眼神清醒的手里提着各种吃食,说着要和她娘俩一起守岁。这从未有过的盛情,让母子俩胆战心惊。他把袋子里装着的一盘烧鸡,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红薯丸子和一盘豆沙饼摆到小桌上,张氏又去炒了两个素菜。白天赐和母子俩一起破天荒的,过了个平静的除夕夜。
有人家团圆,就有人孤零零的坐在孤独的山顶。苏子寒无言看了小村庄很久,那背后的人也不敢出声,陪着他一起吹冷风。
站着的人毫无任何出奇,一副庄稼汉打扮。
“你刚到此地,不要让村里的人怀疑你。如何做,你自己看着办。”苏子寒的声音里满是上位者的威严。
“是!”那人单膝跪地。
“白源的所有情况你已知晓,你此次的任务就是在我离开的这段时日保证他的安全。无论他平时日子过得如何,你都不要惊动他。除非他遇到生命威胁,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身份。”
“是!属下明白。”
苏子寒偏了一下头,看见满天的烟花不断炸响在头顶,他依然纹丝不动。
“这个村子所有人都因为偏见在作贱他们一家三口,你不可阻拦,甚至,你可以同流合污以掩盖你的身份。”苏子寒一字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说着。
他的属下略显吃惊的抬头看他。
苏子寒站起来转身离去,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当然,他若有个万一。不止你我,还有整个村子,无数人都得给他陪葬!”
这个人的头垂得更低:“是,苏大人!”
苏子寒脚尖点地,飞快地从山上掠下来,动作迅疾犹如一只凶猛的苍鹰飞向了人间。
他几个起纵已到了白源家的墙头,轻松跃上他家院中的树上。
门窗紧闭,他只能看到屋中影影绰绰的一家三口。此时屋内很安静,没有吵闹,没有哭喊,苏子寒的嘴角扯出一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意。
他已经在这个小村庄里隐身保护白源了三年,没有被任何人察觉。不止他一人,这个村庄里星星点点一般散落着他的同伴,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把这个小村庄围得密不透风。
从白源六岁开始,他的每一件事苏子寒都知道,他的每一次笑每一滴泪苏子寒都见过,他的每一次受辱苏子寒都冷眼旁观着,他走的每一步都有苏子寒明里暗里的指引。
其中就包括着杨宗兮的一次次善意,从他第一次偷偷溜进学堂,苏子寒就找上门去和杨宗兮达成了协定。当然,随着往后一次一次与白源的接触,杨宗兮确实是用心在教化白源。
看着白源日子过得艰难,苏子寒只能看着,他不能插手,他不能从天而降去打破这个小村庄原有的秩序,不能逼迫人们对他一家三口改观。他只有让一切都按照原本就该有的轨迹进行着,他只有让白源过着跟一个普通孩童一模一样的童年,如此白源才能在这里藏得很好。一滴水只有隐藏在一条小河里才能活得更久,才能毫不引人注目,这个道理苏子寒太明白。
三年来,苏子寒把一切控制得很好,把自己也控制的很好,他没有忍不住而出手相助。他把一切人都置于他掌中牢牢把控,唯有一个小桃让他头疼,这个女孩与白源的牵扯越来越深,两家的恩怨也越来越复杂。照着白源目前的所作所为来看,长此以往,对他二人的将来百害而无一利。但他此刻仍然是什么都不能做,不能干预。
苏子寒心里又是矛盾的,世上所有人对白源的好都是各有各的目的和考量,包括他包括杨宗兮,都有动机,都不纯粹。只有一个小桃,纯粹只是因为白源这个人而靠近他,无条件的与白源站在一起。
苏子寒今夜身穿斗篷蒙面持刀去找到白天赐,扔给他一袋钱,威逼利诱让他回来陪白源过个安稳年。这是他这个师父三年来第一次,因为私心而临行前送给白源的礼物。
苏子寒再无犹豫,戴好面具和兜帽,飞身而去。
相去日已远,岁月忽已晚。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间,已是过去两年。十一岁的白源跟着苏子寒已学武两年,在他的严酷教导下,在白源总是腹诽他是变态的情况下,白源感觉自己仍然活着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他经常对小桃说师父不是在教他武功,而是仇人派他来变着法的耍他玩。小桃对此总是哈哈大笑。
苏子寒总是趁他一个不注意就一脚把他从山顶踹下去,不管他摔得七零八散还是鼻青脸肿,苏子寒总是抱着手臂嘲笑地看着他,还拉着小桃不许过去扶他。
这都算轻的,苏子寒会在跟他好好说着话的当口,一掌把他拍下当初那个陷阱,并且把那个陷阱当成他的学堂,从上面把他踹下去,然后站在下面看着他爬上去。美其名曰,从哪里跌倒的一定要在哪里爬上去。
小桃和苏子寒两个人坐在坑底惬意地嗑着瓜子,喝着小桃泡的各种凉茶,一丝汗意也无。而他呢?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净的地儿,像一只上蹿下跳的泥猴,脸上被汗水冲刷了一遍又一遍,泥巴糊在整个脸上。小桃现在被苏子寒训出了习惯,看他这副狼狈模样,不仅没有同情,反而和苏子寒一起捧腹大笑。
白源咬着后槽牙,绝望了。这两个人,真的是让他一言难尽。
到了夏天,苏子寒会把白源扔到村西头河里,不是让他洗澡游泳,而是让他脸朝下闷在水里,说是要训练他憋气。白源严重怀疑苏子寒是要正大光明溺死他而不用怕官府来抓,小桃大了,河里还有其他男孩子在玩水,这种场合她是不肯来的。当然她的凉茶摊子生意很好,她得忙着赚钱呢。再过两年,等她再大些,爹娘肯定就不会再让她在路口抛头露面的。
每到白源胸口闷得快爆炸呼吸不继,苏子寒一个旱地拔葱就把他从水里拽上来了。他有一回郁闷至极,吐着嘴里的水,鼻子眼睛也往外直淌水,忍不住抱怨:“师父,师父,你是我爹花钱请来折磨我的吗?我跟你也没仇啊,是吧?”
苏子寒正用内力大力的拍他后背,听见这话,更用力拍他一下。
“哎呦,师父,我的腰要断了,我要是瘫痪了,你得伺候我下半辈子。”
“满口的胡说什么?这就叫折磨?我真正折磨人的时候,你小子还没见过。”
苏子寒不看他,冷冷的接着又问:“可休息好了?能顺畅呼吸了?”
这边白源刚一点头,只见那边苏子寒,心随意动又一把揪住他,扔到河里。
“啊!师父哇,您也听我说完啊,我还想说人有三急,我等着上茅房啊……”飞在半空的白源绝望的大喊大叫。
苏子寒一个飞身就接住腾空的白源,随即把他往岸边一推:“去吧。”
苏子寒看白源稳稳又轻巧的落地,摇着头轻笑了一声。
跟着苏子寒的这两年,天天受他磨炼,那些正常人想不到的招数,他都拿来对付白源,雷厉风行,且毫不手软,因此白源的身体日渐强壮,武功已有了些根基。并且每天跟着杨宗兮读书习字,大量的阅读,使他的心境日渐开阔,心思比之前更加飞扬和透彻。整个人变得无比自信和跳脱,渐渐显出少年的蓬勃之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