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源此时正在坑底摸索着,四处寻找看看有什么办法能爬上去,隐约听见小桃叫他的名字,正要大声阻止她,可惜晚了,她和自己一样踩空掉进这陷阱里来了。
小桃先是重重的砸在他身上,然后俩人又一起重重摔倒,几块木板带着一大捧雪劈头盖脸都砸在小桃身上。
头顶上传来如雷鸣般的拍手叫好声,白源咬着牙仰头看着他们,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桃自从摔下来以后一直一动不动,白源慌忙爬过去,看到她脸色苍白却透出不正常的红色,额头被石头磕破已然渗出血来。抱起小桃的肩膀,颤巍巍把手指探到小桃鼻下,呼吸浅浅却有些发烫,白源这才放下心来。
“白源,你说你俩这么好骗,怪谁呢?同样一句话就把你俩都给骗出来了,哈哈……”
“对啊,这可不能怪我们,这木板搭起来的这么明显,你们都看不到?只能怪你们太蠢。”
“白源,你看清楚了没?这就是你的下场,我们就看不惯你那轻狂的样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横。你就是一个野种,乞丐也比你过得像个人样。”
“你俩不是关系好吗?好好在下面玩吧,我们走。”
“还有,没人会来这里救你们的,哈哈……”
众人瞬间做鸟兽散,天地重新又安静下来。
白源知道求饶无用,只会增添那些人的嚣张气焰,于是一声不吭看着他们离去。
“小桃,小桃……”
白源抱着小桃一直在叫她的名字,可小桃仍然无知无觉地昏迷着。
白源慌了神,用手心去捂住小桃流血了的额头,一触之下才发觉小桃的额头滚烫。
“傻小桃,你真是傻小桃,你怎么这么傻?发烧得这么厉害还跑出来干什么?”
白源的热泪滚滚而下,滴滴都落在小桃额头。这世间对他的恶意从来没有理由没有停止,也没有底线,白源都可以默默地忍受,可以让自己麻木地无视这些伤害。可是小桃这一颗滚烫的心却灼伤了他,温暖了他也救赎了他。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该也不会放过那些人。
白源没有时间继续想下去,他把几块木板上的雪擦干净,把木板叠放在一起,将小桃的外套裹得更紧一些,轻轻抱她躺在木板上。站起来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个应该是猎人弃之不用的陷阱,所以地方很隐秘,且坑内又大又深,四壁没有可以供他攀缘的地方,连株枯树都没有,想靠自己爬上去是做不到了。
他不死心,手脚并用的爬了几次,手掌都擦破了也没用。
他灰心地爬到小桃身边,摸摸她的额头,依然是烫得吓人。他把小桃扶起来,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解开自己前襟的扣子把她冰冷的手放进胸前暖着。
“小桃,小桃,你醒醒,你这样不说话我很害怕。你发烧的很厉害,你不要在这里睡好吗?求求你跟我说说话……”
雪花一片一片无声地落下来,落在白源头上,落在小桃身上。今年的大雪似乎分外的多啊,洁白又美丽,同时也带着它的肃杀之气把大地都变成它的领地。
白源把小桃头上身上的雪花拂去,感觉越来越冷了,什么时候大人们才能发现他们失踪了呢?
小桃无意识地往白源身边靠过去,迷迷糊糊听到白源在大喊:“外面有没有人啊?谁来救救我们……”
白源一连串喊了几声,回答他的只有呼呼北风,声音其实也并没有传出去多远。
小桃浅浅一笑,眼睛并没有睁开,小声的嘟囔:“源哥哥,你别晃我,我头晕得很。”
白源惊喜地看着她:“小桃,你醒了吗?你能听见我说话?”
小桃慢慢睁开眼,看到白源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泥水,有气无力的说:“嗯,我被你吵醒的,咱们这是在哪?看见你没事就好了。”
白源忍不住抱住她哭出来:“小桃,你把我吓死了,你昏迷了好一会儿了……”
小桃对他笑了笑,拍拍他的后背。就在这时,头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只是这样,也值得你哭?”
两个人都愣住了,同时抬头往天上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正自上而下的打量他们,他双臂抱着一把长剑,神情冷漠而疏离。
“你是谁?”白源开口问道。
那人并不答话,轻轻一跳就落在他们面前,落地时的轻盈犹如一只大鸟。
白源和小桃此时才看清,他穿着一身黑衣劲装,还穿着同样黑色的巨大连帽斗篷,跳下来时斗篷展开,像大鸟的翅膀。
他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像是三十来岁的样子。长得并不英俊,一双眉毛生得凌厉,犹如刀砍斧削而成,一双眼睛很小,盯着人打量的时候让人不敢直视。薄薄的嘴唇一直紧紧抿着,无声的审视着白源,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小桃。
从他跳下来开始,这两个孩子已经是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他们今天真的见到了活的会功夫的大侠了,或者是神仙?
小桃首先清醒过来,欣喜地问:“你是天上会飞的神仙吗?还是武功高强的大侠来救我们的?”
那人有一丝无奈的把剑插入地上,伸手触了一下小桃的额头:“你是烧糊涂了在说胡话吗?别人那么简单的一句话都能把你俩引入一个局?我看你俩这脑子,真够糊涂了。”
白源一脸警惕的看着那人:“你怎么都知道?还是你一直在看着?”
“不错,从你愚蠢的掉进来的时候,我就看着了。然后,”他转头指一下小桃:“然后还有个更蠢的,看见个帽子就跑过来,一模一样掉下来。”
小桃闭上眼睛,头有点发晕:“神仙,你先别骂我们了,我口好渴,你有水吗?”
白源也求他:“求求你了,小桃发烧得很厉害,她真是很难受。”
那人却沉了脸,对着白源冷冷地说:“你经常这样低三下四的求人?”
白源倔强的跟他犟嘴:“我没有,要不是我们困在这里出不去,小桃又这么难受,我才不会求你。”
“即使暂时受困,你也不该轻易求人。”
这人撂下这么一句冰冷的话和他的剑,就纵身一跃而起,再也看不见了。
小桃看着他从面前极快的消失,一点也想不明白,除了蠢,别的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源哥哥,是不是神仙都是这么让人看不透?”
“不管他,你撑着点别睡,待会我求他救咱们出去。这回都怨我害你生病。”
“不是因为你,这两天我原本风寒就很难受,一直没好全。”
“你……”白源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抿着嘴看着小桃。
小桃笑不出来了,她感觉嘴里发苦身上越来越冷,脸埋在白源胸前,声音闷闷地说:“源哥哥,我错了,以后生了病绝不乱跑了……”
她眼角看见那柄剑,眼睛一亮:“源哥哥,你看那是剑唉。咱俩还是头一回见着真的,你过去看一看。”
白源走过去,一时间不敢碰它,那柄剑和他的主人一样,通身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的剑身长三尺,剑柄上无任何坠饰,剑鞘冷冷的闪着光。这样一柄模样普通的剑,白源实在想象不出它的厉害之处在哪里。
他伸手摸了一下剑鞘,握紧剑柄,“唰”地一声剑身出了鞘,白源和小桃都惊呆了。
他伸臂举着看了一会儿,又把剑慢慢插回去。
走回小桃身边,白源有些激动地说:“小桃,你说我要是也有一柄这样长的剑,那样谁也不敢欺负我们了。”
“是啊,可我们去哪里弄一柄剑呢?除了县衙里的差役,咱们村里谁也没见过剑啊。”
白源在思索,他下了决心,郑重地说:“小桃,我要拜那人为师,他本领那么大,我要求他教我本事。”
小桃吃了一惊:“可你也看见他了,他那么凶,怎么可能答应收你做徒弟?”
“小桃,你想想,咱俩跟他非亲非故,他路过了看见了,但是没有不管我们,说明他心肠还是很好的。”
小桃坐直了身子也在细细思索:“我觉得这很难,不过你可以试一试,说不定他就答应了呢。”
两人正在聊天,那人已飞身跳了下来,落在他们面前,手里握着一个羊皮水袋和鼓囊囊一个小纸袋。
“我看你俩是真不着急出去了,在说什么?要试一试什么?”
他把水袋递给小桃:“这里还有几块糕点,你在病中,吃点才有力气。”
小桃伸手接过,甜甜地笑:“谢谢大侠!”她先把纸袋揭开往白源手里分了几块糕点,这才打开水囊喝了水,水还是温热的,几口下肚,小桃觉得好受了一点。饿了很久,她不敢多吃,轻轻咬了几口糕点。
双手送还水囊,小桃精气神好多了,恢复了她的话多本性。
“大侠,耽误时间太久,我娘该着急了,求你救我们上去好不好?”
“再稍等片刻,自会有人救你们。”
“为什么你不可以?”
“我不能露面,暂时还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我。”
正说着,白源躬身跪下,以头触地恭敬地说:“多谢大侠相助,白源无以为报。”
“我也没做什么,不过几口水而已。”那人连眼皮都不愿意抬。
“还多谢大侠告知我们家人前来。”
那人略感惊奇,一挑眉说道:“看来你还没有蠢到底,起来吧,我遣旁人去的,也没直接去你们家,这磕头我理应不该受你的。”
白源固执地跪着没有动,坚定地说:“师父受徒儿的礼,天经地义。”
那人终于收起戏谑的表情,神色玩味地看着白源。
“我何时答应你的,收你为徒?”
“但求师父允准,自此一生听从师父,追随师父。师父但有所言,莫敢不从。”
那人沉默,想了一瞬,说:“我一直放荡不羁惯了,去留随心,了无挂碍,没有收徒的打算。再说别人收徒,都是师父拣着合眼缘的徒弟才收,怎么到了你这里反了过来?”
“徒儿不敢。徒儿从来艰难,受尽人间屈辱,想保护的人无力保护,想抗争的人无力抗争,但求师父怜悯,传授徒儿武艺。徒儿自知蠢笨,也无可回报师父大恩,这一生但凭师父差遣。”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白源身上,他仍然跪着没有动。三个人谁也没再开口,小桃也不敢出声,一时看看白源,一时看看那人。这是白源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决定,她希望他能如愿。
“我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这世间可怜人多了,我总不能遇见一个就收一个徒弟吧?”那人继续拒绝着。
“大侠不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吗?那你为什么不能帮我源哥哥呢?”小桃见那人拒绝,心下着急。
那人不理会小桃,只一直盯着白源。
“告诉我实话,你只是想报复今天耍弄你的那几个人才想着拜我为师,对吧?学会了武艺就想着报复回来?”
白源又磕了一下头:“对,我这回不会放过他们,可是我只求自保,会适可而止,绝不会恃强凌弱。”
“只求自保……”那人重复着四个字,站了起来,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
“且容我两天想想,到时候我会去找你。”
说完一转身,披风随着他动而打了一个旋,然后服帖的垂在他脚边。
“你们二人切记,今日之事绝不可向人提起。”
他未回头,没头没脑地问了白源一句:“你爹待你如何?”
白源答他:“回师父,子不言父之过。”
“迂腐。”
那人吐出两个字后,再不停留,眨眼消失不见。
小桃看着他消失,嘴里啧啧啧发出赞叹声:“源哥哥,你别跪着了,赶紧起来吧。要不是亲眼看见,我真不相信还真有人能飞来飞去的。源哥哥,你说他会收你为徒吗?”
白源抬头起身坐到小桃身边,把小桃的外衣裹紧一点,微微笑着说:“不知道,我会一直等到他同意为止。倒是你,绝不可再有下次。我假如真出了事他们会去找你,却没有找我娘,你看不出来是个圈套吗?”
小桃忍不住笑了笑,用着手指戳戳他的肩膀:“这正好是我想说的话,你觉得我会一个人跑得无影无踪让大家担心吗?我娘脾气多暴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不想被她打死。下次我一定会多长一个心眼,谁也别想再骗我。我今天不是头晕不清醒么,这不怪我。”
“对,小桃是最聪明的,谁也骗不了你。你这病,回家好好养养,可别再出门了,我抽空偷偷去看你。”
“源哥哥,你为什么不告诉那个大侠,你爹爹其实对你一点也不好?他对你们母子那样坏,你还维护他干什么?”
白源被说中痛处,低下了头,眼角开始泛红:“我不是维护他。大侠如果不同意收我为徒,那么从此不会见他,于我而言,他就是个陌生人,我的家事他也没兴趣知道。如果他同意了,那他以后就是我的亲人,我会像孝顺爹爹一样孝顺他。至于我爹……”
小桃拍拍他的手,截断了他的话:“他永远是你爹,无论他怎么对你,你还是做不到对他口出恶言,是不是?”
两人在飘着雪的坑底相视而笑,有个人在无声地看着他们,他有点郁闷,这两个人果真是没心没肺啊。
当小桃双脚重新踩在大地上的时候,林宏昌和李氏一下子就看见小桃苍白的小脸上醒目的伤口。李氏惊怒之下失了理智,势如闪电一般走过去一把推倒了白源。
随后赶来的张氏,看见儿子跌坐在地上,李氏正指着他骂些什么。她快走了两步想拉起白源,盛怒之下的李氏不管不顾了,力气之大,连带着她也摔到地上。
“林家嫂嫂,两个孩子一起掉进这陷阱里,也要先问清楚原因……”坐在地上呛了一口风的张氏咳嗽的喘不上来气。
“今天的事不是我的错,你别推我娘。”白源扶着娘亲,气鼓鼓地瞪着李氏。
李氏的声音又拔高了一个调,指着这对母子说:“还能因为什么,啊?小桃这两天好好在家躺着养病,要不是你这兔崽子喊她出来玩,她会跑出来?你呀,没事管教管教自己的儿子,你要是不会管教,我……”
林宏昌自打看见小桃后就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抱起小桃细细看了看额头的伤。此时趴在爹爹肩头的小桃看见娘亲发怒的场面,头好像更晕了,白源母子的狼狈落在她眼里只觉得尴尬无比。
“娘,你快过来看看,我头疼还晕,浑身难受,还想吐……”小桃顺势闭上眼睛。
李氏被小桃这么一打岔,也就忘了骂人,赶快过来摸摸小桃的额头。气呼呼地说:“能不晕吗?都烧傻了,我在家怎么说你的?一天一夜没吃饭还敢往外跑?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小桃不敢看李氏,用脸蹭了蹭林宏昌的肩膀,对林宏昌轻声说:“爹爹,咱们回家好吗?我好饿,也好冷。”
林宏昌看见小桃的精神越来越萎靡不振,就轻轻地拍拍她的后脑勺:“难受就睡吧,咱们现在就回去,回家喝了药你就好了。”
这句话像是巫师施咒的一句咒语,使得小桃一直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一直强撑的一口气忽然就泄了,安心地闭上眼在爹爹怀里睡着了。她没有忘记冲白源一笑,那虚弱的笑里是她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