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了两天,夜里格外清醒。朋友圈里满屏的新冠疫情,私信里一串串群发的新年祝福,可是,这些跟我又有多大关系呢?我躲在家里不出门,不给国家添乱,也不给病毒可乘之机,就好了。
跟胃癌抗争了两年四个月,老爸还是走了。虽然被确诊以后就知道他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但是我们没有放弃,一直在跟死神抢时间,在这两年四个月里,我们加倍地爱他,牺牲所有的个人时间陪伴他,哪里的偏方都去尝试,哪个医生神奇都带他去看,最后阶段,明知道有些东西是发物,但为了让他提高精气神儿,少遭点罪,鸽子汤,鲫鱼汤,论两卖的虫草,甚至网上一瓶三四千的的“灵药”,明知被骗,也买回了两瓶……那个生我养我教导我的人啊,我是多么不舍得他离开。用尽了所有力气,还是没有奇迹发生,老爸走了。按他的遗愿,把他安葬了东北老家。每每夜深辗转难眠,每每生辰忌日,我多想伏在他的墓前,酣畅漓淋的痛哭一场啊。可是,我只能在楼下一隅,匆匆摆个香案,烧几张纸钱。
曾经想,爸没了,好好爱妈妈吧。其实,老爸走了,最伤心的是妈妈,四十几年的朝夕相处相濡以沫啊。老爸走后,妈妈状态一度很糟糕,每天夜里都会梦见他。后来慢慢状态稍微好点了,但是,我们白天去店里,扔她一个人在家,她就每天买买菜,帮我们烧烧晚饭,除此之外,几乎不下楼。晚上回到家,我不是回复客户就是辅导孩子,要么就窝在沙发上摆弄手机,跟她拉家常的时候少了很多……如今想来,真后悔啊,可是我原以为,我跟她的日子还有好长好长啊……没想到,离除夕只剩下一个礼拜,妈妈竟然离我们而去了。回老家不过半个月,入院不满24小时,她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以至于,我们紧赶慢赶,都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当时回老家的时候,她面容红润,声音洪亮,她不留在贵阳过年,尽管这儿有她的三个丫头,她不去三亚过年,尽管她喜欢家门口好几个颜色的三角梅。她是多么的期盼回到她熟悉的地方啊,那里有她牵挂的兄弟,有她惦记的妹子,有她心里装着的侄女外甥,当然,还有跟她患难与共的我刚走了十个月的老父亲。然而,再见时她已经躺在冰冷的玻璃棺里,脸上蒙着布,直到遗体告别的时候,我才看到她。面容虽然也算安详恬静,可是我能想象,她离开前也会是多么希望,再看一眼她的这几个孩子啊。一句嘱咐也没留下,一句遗言也没说,就这样走了。最喜欢吃她包的瘦肉丸饺子的大闺女,给她买衣服裤子最多的二闺女,跟她视频语音还总撒娇年近40岁的老闺女,她是一个也没见着啊。让我们怎么接受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离开了?我们未尽的孝道啊,没有照顾好妈妈啊,我们怎么对得起老父亲?
回老家,不该是最欢心雀跃的吗?回老家,不该是最轻松愉悦的吗?回老家,不是一趟飞机就到的吗?可是,这一年之中回的这几趟家,哪一趟不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回家的路,真长啊,长得坐飞机坐到大连,又倒动车到鞍山,再从鞍山租车回到小县城。没上飞机之前,就接到了妈妈离世的噩耗,每迈一步,都在心里问自己,有啥用啊?妈都没了,回不回家,又有什么意义?回家的腿真沉啊,沉得像灌了铅,迈不开脚;回家的心真痛啊,痛得一路上顾不上周围有人没人,泪水涟涟;回家的人真苦啊,回想以往的点点滴滴,哭一阵,歇一气儿,歇一会儿,接茬儿哭。
爸爸在时,每次带他抓中药,老妹夫都是楼上楼下背,没毛病的人,伏在背上自己知道帮着提点劲儿,生病的人,伏在背上是实实在在靠背他的人使力气,不但帮不上忙,还会一个劲儿的往下坠,七楼啊,每背他一回,妹夫都得歇好几天。看医生的时候,快喊到号了,总有一个人先进去跟医生交流病情,声明他对自己的病一无所知,医生心领神会。三五分钟看完病给出诊断,以至于老爸还曾抱怨医生不专业,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了。爸爸在时,我们背着他开过多少次家庭会议啊,手术,做还是不做,让我们纠结不已。不管做出那个决定,都是为了让他有生命质量的多活一段时间啊。爸爸在时,隔段时间做个检查,为了哄骗精明的他,我们都不记得跑了多少打印店,流着眼泪求人家帮忙,做了多少假病历啊。爸爸在时,我们为了恳求医生再反复好好研究下病情,我们跟在开完会医生的屁股后面,手里帮他端着茶杯,小心翼翼的看他跟别人交接完工作,再赔笑脸厚着脸皮去咨询啊。爸爸在时,同时挂了三个医院的专家号,姐仨兵分三路,手里拿着三份病历,随时微信电话联系,为了不遗漏任何一个医生的某一句可能会救老爸命的话,力争每个医院每个医生的询问三个人都到场。所以为了不错过号,坐速度快却最不安全的电瓶车往返各个医院,飞奔在路上,没想过自己的安危,只想着也许下一个医院另外一个医生会有更好的办法延续老爸的生命。上天桥,别人是走,我们是跑,是跳。老爸在时,我们真的是倾注所有,只为多留他一时一刻,最后他还是走了。都说久病成医,真的没错,对于胃癌,对于胃腺癌,对于残胃癌,我们都快成半个大夫了。
如果说爸爸走了,我们多少还有点心理准备,那么妈妈的离开,时至今日还是不能接受。为爸爸做了那么多,对妈妈却是鞭长莫及束手无策,这种无力感时时裹挟着我,让我压抑又无助。昨天早上开始整理妈妈的衣物,看着一柜子的衣服啊,泪眼婆娑里,妈妈分明就那么鲜活的站在我面前。哪一件衣裳是姐仨谁陪着去买的,哪件衣裳是她最喜欢的,哪件衣裳是她一直舍不得穿的,我都能一一对上号。可是,老妈,咋就没了呢?有些衣服新鲜得连吊牌都没剪,床底下十几双鞋子,还有没上脚的。床头柜上一堆堆药片,治疗心脏病的,治疗高血压的,还有治疗常规疾病感冒发烧的,从今后倒是再也不用吃了。整理着,看到两三盒膏药,情绪再次失控。那是老爸最后住院期间,我的脚痛,他叮嘱我看门诊开点药,我一直顾着他,没倒出空来。他就让老妈去药店给我买一种膏药,贴上以后天天问我药效,其实,贴上以后奇痒无比,效果却不大,但为了安慰他,我就说特别好用,在他面前再也不一瘸一拐了。他见了特别高兴,觉得为大闺女找到了良药,就又让妈去买来好几贴。还没用完,就又逼着去买,多买!妈妈知道实情,推诿着不去,他发火了:“你为啥不给孩子买?闺女脚疼,你这当妈的,上下楼,耽误你多少时间?多跑几趟能累着?多买点,备着!你不去,我去!我坐轮椅下楼给我大闺女买药去!我坐轮椅去!”当时,他说的一字一顿,特别认真,目光特别坚定,也因为生气眉毛一挑一挑的,我们看了都忍俊不禁。老妈拗不过他,又去买来好多贴。如今,药还在,最疼爱我的两个人却都走了。
折腾了所有家当,卖房卖地支援我做生意的老爸老妈啊,我那宽敞明亮两百平的电梯房啊,为我操劳了一辈子的爹和妈,是一天也没住着啊。因为老妈的离开,一家四口在东北老家跟公婆过了一个团圆年。我能理解他们每个人由衷的高兴,也能看得出他们因为我的悲伤而克制的情绪,我也尽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情,但是,除夕之夜,我还是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了好久,那一天,是我妈妈的头七啊。除夕家宴上,嫂子对公婆说:“……我和小新都没了自己的爸妈,以后会好好孝敬您们的。小新,我也劝你一句,四十几岁了,别太拼了,想开点,很多事,别太较真儿……”我听了一句话也没接,内心里早已雨泪倾盆。是啊,从今往后,我就是没有爸妈的孩子了。阖家团圆的时候,我也想说几句话感谢感谢家人对我的理解,也想说几句话宽宽他们的心,也想说说这些年有哥哥嫂子姐姐姐夫照顾公婆,免去了我多少后顾之忧……可是,我怕我一开口就情不自禁地提到为我倾尽所有却没有福气的爹妈啊,我怕我一开口就泪流满面,破坏了大家的心情啊。其实人到一定年龄段,对事物的看法会发生微妙的变化,有些事能看透却不说破,让很多事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化。只是,对父母对亲情的这点执念啊,叫我如何放得下?
定了初六的返程票,本想再去爸妈幕前磕几个头,但初五那天,瞒着所有人,在疫情如此严峻的情况下,我还是去县医院找了妈的主治医生。其实我早就知道,去这趟医院,回来,我会更难受,但不去,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小县城不大,走着去走着回,迎着刮脸的小北风,走一路哭一道儿。我想知道,她入院时的点点滴滴,我想了解为何她病情发展得如此之快,我想知道她可曾留下只言片语。可是见到大夫,刚一开口我就泣不成声,想问的话,是一句也想不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这几天,总告诫自己,别去回想,别去追问,别去想如果,这一切已经如此,能做的只是接受现实。只是,这家里家外,有太多爸爸妈妈的影子啊,生命里有太多回忆,一幕一幕像过电影一样在眼前重现,我要怎样,我要何时,才能走出一年里痛失两位亲人的伤悲?
生活,不管怎样,总要继续。但是我在东北老家深深睡去的爸妈啊,你们可知,你们是我这辈子最在意的人啊,我会永远怀念你们!深爱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