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贵阳寻“凉”（下）

     ——踏着徐霞客足迹……

四

       第四天的行程是青岩古镇（徐霞客的游记中有提到青岩，也提到花溪）。今天的花溪是一个现代味十足的城市，已被并入贵阳新区；青岩却是一片村落。

       花溪离贵阳二十公里；青岩离花溪十公里。当从花溪驱车而来，如同人走乡下，环顾四周，却没有黔灵山的灵山秀水。

       在古镇外的停车站，被人们津津乐道的青岩古镇面纱不见。

       他们说古镇在岭的那一面。

       于是翻山越岭、急不可待——瞧见到了对面山坡的一座城池，里面的屋子如黑云密布：层层叠叠、漫山遍野，叫人瞠目结舌！

      “诺大个古镇，为何会建在这偏荒野岭？”

      大家都惊奇这点。同行来自海南大学教历史的金老师解释了，他说：

       “远在唐代，这里就是庄州郡所在地，管辖7县，有贵阳喉扼之称——黔腹驿道上的兵道要冲：往南，经龙里、过都匀可去广西；往西经晴隆、盘县可进入云南；往东去福泉、镇远进入湖南。

       中国秦朝的人口只是一千万；明朝，中国的人口已是一个亿了。镇远，如今是县、过去是郡。贵阳过去是郡，现在是省会。青岩过去是郡，现在是乡镇。

       ——这样就不难理解今天这个样子？”

      接着，他讲去：明朝镇远的驻军七千人，贵阳三千人，青岩却上万人。地理位置决定了青岩在古代的举足轻重！虽说这里只有三平方公里，却有多过中国很多省府城市还多的文化历史遗址。有：九泉寺、慈云寺、观音寺、朝阳寺、迎祥寺、寿福寺、圆通寺、凤皇寺、莲花寺；药王庙、黑神庙、川主庙、雷祖庙、财神庙、火神庙、孙膑庙、东岳庙；文人雅士聚议的奎光阁、文昌阁、云龙阁、三宫阁、玉皇阁；礼拜前人的祠堂有班麟贵土司祠、赵国澍祠…… 

       金老师后面的几句话： “过去驿道上的重镇，今天的偏僻沟岭。这多因省府贵阳与外面的经纬线远离此处，有幸的我们，仍可看到这里的过去。”让我想去了云南的丽江，江苏的周庄，浙江的宏村……因都远离了都市，远离了交通要道，要不然，现代的钢筋混凝土将它们扫荡到无影无踪。

       我们从南城门进入古镇。在城池上，由当地导游给我们作讲解——这是一个姓季的导游小姐，着黑色绣花服饰，结绣花布围腰，说是她本民族衣服。

       她是水族人。透过讲解得知：南城门过去叫广定门；整个城池沿狮子岭而建，因为这里处在城池最低处，较另三个城门的这处并就多了一道月城（月城又称瓮城，取自兵法“瓮城捉鳖”之意），构筑它是用来巩固南城门的防御能力。

      南城门之上还有一个二层攒尖顶的阁楼，过去用它作瞭望指挥所。在阁楼之上俯瞰，穿越城门的青石板道吸引了我的视线：铮铮发亮，透闪青灰；近处凹凸不平，远处缩成了一根线……——季女士说它就是当年的古驿道，前方去到广西。    

      面对城外纤陌田野：空中有飞鸟幽鸣，四方有群山簇拥，护城河汨汨流淌，前来古镇的游人络绎不绝……

       “好一幅壮丽山水世俗之景！”

       我感叹。而整个由石头构筑的城墙雄浑壮观，顶着暴烈日光，昔日浩然之气依稀尚存——这座城池于明代抵御了土司安邦彦之乱；于清未抵御了太平军的攻伐……

       一座城池、一部历史；构成城池的石头龇牙咧嘴，斑驳陆离：”刀光剑影、血溅疆土“的历史影子似可寻迹。   

       与城门相对应的是“赵理伦百岁坊”，相去数十米，赫然耸立，称之”四柱三间四石顶“样式：石鼓护柱，石狮护门，高有五六人，宽则横跨古道，正方镌刻道光皇帝钦赐的“升平人瑞”的四个字。

       季小姐领着我们来到跟前，她自豪道：“古镇有九座牌坊，是我们这里的一道人文风景线。过去这种建筑不是谁想修就可修建的，须有‘百官廷审、天子恩准’。牌坊可是地方族人荣耀门庭的一件大事！”

      从她述叨中了解到：赵氏家族的另一处百岁坊，立在城北的进口处，主人赵彩章；而赵理伦、赵彩章是赵以炯曾祖父及祖父。

       赵以炯是云贵高原上出的第一个状元。历史上的贵州，仅出了二位状名。顺着这一脉络，我们跟着季女士去往赵以炯的状元府第。

       状元府第离北门不远，是一栋坐南朝北、两递进的四合院，门前挂有“琴鹤谱志，论语传家”的楹联，内一正两厢，占地700平方米，是木质与土砖结构。

     ”恬淡雅致、书香逸远“是这座院子带给我的感受。赵以炯还有两个兄弟也考中进士。他的父亲因追剿太平天国乱党阵亡，年仅37岁。而抚养几个孩子成人全因母亲赵陈氏。因教子有方，赵陈氏被诰封一品夫人。

      参观完壮元府，就到了午饭时间。同来的游客这时散开，都各自找吃的了。在街口我无意睇到“兰溪衣坊”，听出店主是益阳人，我乃长沙，属乡邻，倍感亲切，并作停留。说到她在南街还盘有一间门店；她是二十年前在广州打工时认识到现在的丈夫，夫君是本地布衣族人，十年前看到家乡旅游兴旺，索性一同返回做起了服装生意。

      作坊的宅子也是一幢四合院，楼下被她用作服装陈列，楼上作起了家庭旅馆。因是老乡，她将陈列室标价八百五的布衣族对襟上衣按二百六十元的价卖了一件我。说实话，我非常喜欢这件粗麻手工布衣，敢说最中意的一件异族物件——外面所遇同类款式，要么质地不佳，要么味道不出。

      “你最好在镇上住上一晚……今晚有戏看！”

       主人道出，我同意了。在二楼的客房，看到楼上全是木头屋子，非常到味，我很喜欢。

       中饭是在横街与东街交汇处的一家叫三元食府里吃。“兰溪衣坊”的主人推荐“万盛饭庄”，说它百年老字号，在南街上——可找到那儿已人挤人了。

       “这哪是吃饭？倒像在逛庙会。”

        犯愁了并就退闹求静……不过，这里一点也不寂寞，火神庙就在对面，焚香炉临街而置，烧香者来来去去：但见火光冲天、香烟四起。在这里交汇的横街陡然伸上，过往人流淤拥不堪，广场上有棵上百年大樟树，倒成了游人歇脚的好出处。

      “这里灼热得很。与桂阳竟是二重天。”

       心犯嘀咕。小吃也多得眼花缭乱：状元蹄、油炸豆腐、米豆腐、糕粑稀饭、豆腐果、干豆腐、血豆腐、臭豆腐……

       小吃多得令人眼花缭乱：状元蹄、油炸豆腐、米豆腐、糕粑稀饭、豆腐果、干豆腐、血豆腐、臭豆腐……

     店老板是位年轻小伙子，说阿咿正宗苗人，着件苗家青色对襟粗布服，却操一口汉话，向我推荐吃的。

       当吃上一份状元蹄，一份油炸豆腐、外加一份糕粑稀就很饱了；不过还喝了二两这里的米酒。

        猪蹄也与状元府结上缘，据知赵以炯从小就喜欢吃它，所以当地人叫它壮元蹄了。这让我想到周庄也卖这，周庄是沈万山的故乡，当地人管叫万山蹄。明朝十几次的民族大迁徙中，沈万山被贬到福泉，福泉却离青岩不远， 想必是他也将爱吃蹄子的习惯带来了这里？

       在接后的走门串户：

       我到了位于东街143号的文昌阁。这座建于明万历年间砖木结构阁楼，攒角八角式样，占地800多平方，古色古香，弥漫楼宇内外。仍让我念叨是那里的二处门联：

      《论语》事幽可安天下，贬煲二字可定春秋

       凤德麟经圣人之道溥，五伦六艺君子而时中

        我还去到青岩书院，听到了馆内讲解员说起赵以炯幼年读书用心的故事：某天某日，树下读书的他忽然被一条大蟒将其缠绕成一团，浑然不觉，蟒蛇见久无动静，以为缠住了一块石头，索然离去。这固然是一段佳话，是真是假，好象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聚精会神的读书劲。

       在进到万寿宫时，一位女道士向我们讲解过去：当年在镇上做生意的江西老表信仰道教，因无处烧香，索性将会馆改成了道宫。女道士的祖先也是江西人，她说镇子里的人来自十几个民族，这里占主流的不是布衣族，而是屯堡人。

     “这里‘诸神云集’应是族裔杂居所至。” 我心想。

       万寿宫对面的慈云寺，是一家佛教堂，始建于清康熙年间，占地4千多平方，建筑面积也有近千平米。好象慈云寺的在中国好些地方都有。当年来这里创建寺院的僧人应与他们同一宗脉？

       从寺院出来，要经过叫“背街”的一条巷道——故名思义，背街成巷；巷子实足一条幽道，无店铺。

     ——它是一条很奇特的幽道：两旁由不规则岩板石垒成的高墙，过人高，曲深过百米；石块千奇古怪，甚是好看；地面铺垫的也是这种七离八怪的石板。由于少见，经过的游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探究。

       巷道曲折幽长，路面锃亮泛青，墙体凹凸不一，无不让人浮想联翩。

       幽道尽头，一院落进进出出都是人，看标示得知：周恩来父亲在抗战间居留过此处。进到院落，有陈列室，有老物件；抗日期间，青岩也成了好些政府机关的驻地。院子很大，聚集了好些歇脚的游客，看来都是有经历的“驴友”，正交谈热烈。海南大学的金老师也在其中，正说着这是他第五次来贵州，每次都有新感觉。有人提问屯堡人的事，金老师说屯堡人是汉人与贵州当地人通婚形成的后裔——朱元璋平定云南时，三十万军队中的十万留在云南，二十万退来贵州，按屯堡的形式分布在以安顺为中心，东到平坝、西到镇宁和关岭、南到紫云，方园几百平方公里上即是这些屯堡人的居留之地。

      有人提问：“天启三年，水西土司安邦彦率军叛乱，号称有十万之众，围困贵阳达10月之久，没能破城。那时安顺的二十万明军呢，他们不能平乱？还有青岩也有10万人马。”

       金老师没能解释。其余的驴友中纷纷说回去查查看：“好象这是历史疑点？”大家都这么说。

       到散开时，天色就不早了，我看到夏日的落霞挂在古镇西门方向，那边出现一片残阳如雪的天空，灰色在走近小镇……

五

       戏台设在镇中心的文化广场上，出门前，“兰溪衣裳坊”的女主人递给了我一盏马灯，说街道昏暗，用它照明。我们一行六人，其它也是投宿店里的游客。一路上见到类似我们提着马灯的人，相互窥望、相觑一笑。

       东街的尽头就是文化广场了。这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台下横竖不清的长板凳上早已坐满了人，场子不大，估计二千人不到。不过这巳足够多的了，若是人头攒动的白天、来古城的人全都留下，估计也装载不下。

      我们找不着空位，只好站着。

       不久演出开始了，最先出场的是《布依女》舞蹈，由十几名布依女郎，头缠篮色包布，穿青色无领对襟短衣，下着绣花围裙，冲着一片尔乐声跑到了前台，场景变化，她们变化：时而生产舞，时而伴嫁舞……眼花缭乱，热闹无比。第二场是《军傩戏》，台上是九名带狰狞面具的男子。他们的表演令我想去一篇对鬼戏描述小说所写：“踏罡步斗，吹角摇铃，跳跃叫喊，张牙舞爪……”

       ——对！就是这个样子：十分滑稽有趣。

     206房的张老头（同旅馆住客）见识广，说这种戏是从湖南湘西传来，湘西人管叫巫戏，是用来驱鬼逐疫、酬神祈福的。是明代进入贵州的湘籍军人将它带到屯堡，并就在黔中地区传播开来。他还说这种戏是中国最古老的戏种，早在商周时期就有了。

       我们还观看到《红苗伞》《竹楼情歌》《苗岭早晨》……

       到演出结束就十点了。

       紧接是镇里组织游人乘夜色环游城池一圈，说这种活动能增加游人对古城夜晚的感知，属自愿参加。很快就看到举着火把的一行人出现，从观众中呼呼跟出一帮黑影……我也跟上这支队伍。

        不久，城池上即出现了一条挪动着的火龙。

        这是场奇特体验：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星空当顶，一轮明月悬挂空中；喧嚣城池的声浪，是来自走城人的叫嚷以及青蛙、知了的凑闹；而荧火虫也在身旁扑动似在助威吾伲 ……

六

       今天是第五天。

        一大早，张老头在窗外呼呼……——还末到六点呢！天覆蒙。

        “约好翌日一早陪他上城墙的。”我知道。昨晚提马灯走城墙，他没去，说年纪大了担心意外。

       我俩走出客栈——感觉特别的好呢：太阳末见端倪，晨雾笼罩天宇；城池绵长如同写意大师笔端泼洒出的线条，家家户户如同规则与不规则的墨点，四周隐逸的群山如同了宣纸上不经意的水渍……街道上少有行人出走，但炊烟已从一些屋顶冒出；雄鸡也有在打鸣，扯起了破尖声；叽叽喳喳的鸟儿正喧嚣着……

        绕城池上走上一圈有八九公里。一路上，张老头说了不少话。他来青岩早我一天。在说到过去的一些事情，他说：“四十八年前做知青那会儿，插队到贵州盘县双凤镇。那时一声号令，跟党走，听主席的话。没呆够一年，却老想回城。贵州地少山多，交通不便，生活艰苦。插队六年。返城的那年，彻夜难眠……

        ——可如今，却又向往那里了！”

        “念旧……人老了是这个样子。”我说，并好奇，就问：“盘县好吗？”

       “好——“

        原来他将上海一套住房被卖掉，打算用这笔钱去盘县终老。他老伴去年去世，就一个儿子，在北京工作，他也不想住去那里。

       在我们讨论起城市的劣性时，不约而同：城市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冷漠，高楼给空间逼窄，满街的车子让空气变味，纵横交错的道路让人越来越不自在……

        从城池下来，没见张老头气喘，只是额头上微有汗珠。“可见老人身体还是蛮好的。”我心想。

        我们去到西街的一家小店喝甜酒，吃糍粑。末后，我没同去参与他与另几个驴友约好的一道去看班麟贵土司的墓地，而径直返回旅馆。

       回来与女主人打探店面的事。这位团脸丰润的“湘女”，堆满笑意，说帮问一下。与张老头有着同样想法，我有了想退居青岩念头。

       到我被从楼上叫下， 一个中年汉子来了，是店主的男人。他是布依族人，却着件时兴的T恤衫。

        他对我说：“这边现在很旺了。村民的房子都不想卖，只想租。”

        他出去打了一个电话，再进来，并与我聊起另一个话题：

       “老婆说你想找个伴。我的一个堂姐，年龄相仿，住贵阳，水族人。她男人前年车祸亡，老家是独山，乡下还有栋木屋子，能看水看山……”

 七

       与“五溪衣裳坊”老板推荐的姚女士”对木口“，是回贵阳的次日，这是来贵阳的第六天了。

       已约好，上午在筑城广场上见面。

       感觉挺好的——本来还羞色，几句话下来，全然不在乎了，排坐在石阶上的间距一会儿就挪没了。她说她明年进五十，将身份证递放到我手心。我也将身份证递去她……——水族女人是否都这样呢？白净的鹅蛋形脸蛋，仍不见衰姿迹痕，听说那里人用淘米水洗脸、洗发……她端庄，爽朗，让人感到心花怒放的。

       “我现住女儿的房子，就在附近。女儿前几年嫁去了新西兰，我将十字街的老屋子租出就搬来这里住了。”

       她停顿了，又作低声语道：“在俩人没确定前，我还不敢带你回家。这几天你就住外面吧，我陪你到处逛逛。你请我吃饭，吃快餐也行，这样互不亏欠？”

       “……你也被汉化了！”

       我说，她灿烂地笑了。她今天可穿了件水族的深蓝色对襟上衣，山里人的特色洋溢出。

 八

       接后的几天，因这个水族女人的指引，我参观了矗立在南明河畔的黔明寺；古城池东门的文昌阁；城东的阳明寺，尹道真祠，扶风寺……

       这些古迹虽在徐公的游记中不曾提到，可它们在贵阳兴衰的六百历史的沉缸里，也浸泡上了三五百年，是古城过去的见证。

       我还到了浓缩着五十年前老贵阳的电台街，弯弓街，文笔街，油榨街，鲤鱼街……

       在省府路的青石板街上，我吃到了“三天不吃酸，走路打闹川”的贵州人爱吃的酸汤鱼。

       而徐公在游记中提到的花溪，我游览了那里15平方公里的天河潭景区。我被那里褶绉频繁、断裂交错、河谷拐曲、沟壑纵横的喀斯特地貌震憾。那里山中有水、水中有洞、洞中有潭，堪称人间奇境。只可惜徐公没将这一胜景赋予笔端。史说家推测水西土司安邦彦之乱，造成黔中地区灾民哀莫、惨不忍睹，令徐公索然不记。

       而今天，政通人和，国事兴旺，“富裕的人往海外走，城里人往山里跑”，又哪能体会到当年徐公曲折心情呢？

       在来贵阳的第十天，还去到离贵阳只有二十五公里的清镇市，那里的气温竟与贵阳相差有5〜6℃，我困惑不解，水族姚姑娘说： “贵阳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属高海拨，平均在千米以上，并且多雨、多雾、多寒……”

        ”这就是贵阳作为中国凉都的直接原因？“

       我恍然大悟。在接下来的行程中将前往独山，并也想去看看水族姚女士乡下的木头屋子。当将这一想法提出，她却说容她与女儿沟通下，明早答复我。

        在见到我黯然失色 ，就昵喃叮嘱，并说到心中已悄然升起接受一个异族人的爱意……

写于201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