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阳光温和的午后,天台上总会见到一个男人在画画,他留着一头漂亮的金色卷曲长发,有着高挺的鼻梁和因为长时间刮胡子而导致的胡喳子,他眼神忧郁而深邃,像是一个不理世事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一样,他钟爱画画,特别是风景,他会画眼皮子底下的前庭,画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在他出现的地方,永远都会有画笔工具,它们毫无规则地排列在男人脚下的四周,像是随时待命的武士一样,时刻准备着接受命令。而他自己身上总会沾染上或多或少的颜料,显的穿着很邋遢,但你又会被他周身空气弥漫着的香水味吸引。他是那么的安静,又是那么的浪漫。
这个男人叫梵杰,三十岁,一米八五的高个子,三年前二十七岁的他果断辞了职,毅然决然地跑到了巴黎,那里是他梦想的地方,可是仅仅一年后他便回到了国内,来到了深圳,在华侨城创意园附近租了间房子,然后现在,他来到了这大海边。
有天晚上,我洗完澡后已经十二点多,头发还未干,于是我拿了两罐酒和一条毛巾就出了门,我的房间就在天台上,这间小木屋本是个杂货间,后来改建成了如今适宜住人的屋子,于是我便住下了,这样也好,晚上睡不着便可出来看看满天繁星,喝喝酒,然后再回去睡觉。
当我关上了门的时候,发现梵杰侧着身子坐在围栏上,脚下的颜料工具都没动过,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任由夜风吹乱他的头发。他见到我后微笑着示意让我过去,本来就想着探个究竟的我便也顺水走了过去,到了梵杰跟前,我侧了头擦拭着头发。
“你怎么在这,大半夜的,想东西呢?”我把酒递给了梵杰问道。
“是啊,想到了些往事,睡不着觉,就上来了,没想到这夜空挺美的。”梵杰把酒开了后递给了我。
“是啊,晚上没事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总是出来吹风看星星,这满天的星星,在城里可真的看不到。”说罢我也爬了上去,和梵杰面对面坐着。
梵杰喝了口酒问:“那你想听故事吗?”罢了还对着我笑了一下。
“好啊好啊,这么难得,那我可得认真听了。”我捋了捋头发,端正了坐姿准备好了听讲。
毕竟梵杰平日真的也没说什么话,如今有了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可得珍惜。
“哈哈哈哈,既然你如此想听的,那我得好好讲了,定不辜负了这夜景良辰,辜负了你的酒。”梵杰大笑着调侃了我一番,并喝了口大酒。
“快点快点,再不说真得负了我的酒了。”我着急地催促道。
顿了顿,梵杰开讲了:“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就被家里人安排到了朋友家公司做设计类的工作,每天朝九晚五,后来我想通了些什么,就果断辞了职,带着存款就跑去了巴黎,开始我的新生活,但那时候家里人,却很反对。”
“很好啊,没想到你竟有此等觉悟。”我喝了口酒调侃道。
“是啊,当我不远万里终于踏上了巴黎的土地后,长舒了口气,真的就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是甜的,那时我认为,我终于迎来了新生活,终于告别了曾今日复一日枯燥地工作感觉自己就像个机器人一样的生活。”
“然后我在朋友的帮助下在能看到埃菲尔铁塔的地方租了间房子,开始了新生活,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我也交到了不少朋友,当然了,大部分都是中国人。租给我房子的包租婆就是个中国人,她和我的年纪相仿,特别臭美,打扮得很时髦,我的好多法语就是她教的。”
“是吗,那很好啊,也不至于让你在异国他乡孤苦伶仃的,也好有个人照应。”我示意梵杰碰了下酒。
“是啊,都好的上床了。”梵杰不在乎地喝了口酒。
“啊?什么?”恍惚间我以为我没听清楚。
“你没听错,后来渐渐的,我俩就好上了,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那时候,我们住到了一起,每天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到每个能看得见埃菲尔铁塔的地方拍照,形影不离,又在巴黎的气氛烘托下,一切都显的极为浪漫,浪漫得总给人一种梦未醒的感觉。”
梵杰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渐渐暗淡了下来,随手点了支烟,我小声问道:“后来呢?”
“后来...就再也没有后来了,后来她出轨了,对象是个法国人,开着一辆和他本人同样骚气的跑车,那段时间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直都好好的,我一直不停地问自己做错了什么...后来我想通了,我给不了那个老外能给的东西,也没他有钱,我只是个穷小子,所以啊,她和那个男的比和我在一起还合适,至少他能给她我给不了的一切,所以,当我想通了这一切后,我放手了。”
梵杰吸了口烟,从嘴里呼出来的烟在他面前升起,朦胧了他的面颊。
停了会他接着说:“于是我把房子退了后回国,来到了深圳,我想让自己快点忘了这一切,好重新开始生活,于是我来到了华侨城创意园附近租了间房子,每天到兴趣班给孩子们上美术课,日子一天天地也就充实了起来。”
这世界上很多人便是如此选择,他们为了想要忘记某段记忆的时候就会逃离到别的城市,然后想方设法让每天都有一大堆事情让自己忙碌,试图让自己快速忘掉这一切,好迎来崭新的生活。
“后来我又认识了一个女生,比我小两岁,也很喜欢画画,我们在不同的时间却在同一个地方偶遇了三次,你知道是哪吗?”梵杰灭掉烟头问道。
“啊?你们在一起了?”我依旧觉得恍惚间自己又听错了。
“嗯,但那是后话了,就在创意园里的一家咖啡厅,她是那家咖啡厅的服务员,而我在每次没课的时候都会去那画风景,累了就去那家咖啡厅喝咖啡,所以第三次见面的时候在她下班时我们俩把整个创意园逛了个遍,然后,我们又确定了关系。”
“敢情你桃花债挺多的啊?”我随意地调侃了一番。
“没有啦,于是我们俩同居了,本来她自己一个人租房子住,我们在一起后,就分摊房租住在一起,她长得很清纯,也是个好女人,上的了厅堂下的了厨房,每天过得都很幸福,我和她一起讨论艺术,每次画画总会让她给我当模特。”
说完他叹了口气:“后来日子久了,也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她却回老家了。”
“为什么?”我不明所以。
“是被她家里人叫回去的,我们彼此约定好分开后保持联系,可当她走后,我却再也没能联系上她了,她就那样人间蒸发了。”
“啊?怎么会?”这结果让我不可思议。
“可现实就是如此荒诞,好长时间以来我发了疯似的都在找她,满世界跑,后来我累了,找不动了,就在家里窝了很长时间,如同废人,她却连一条短信都没回。然后又过了段时间,觉得事已至此终究还是要面对,就过来了,我的这头长发,就是那段时间留的。”说罢他捋了捋头发。
事实总是如此,让人摸不着头脑,也许这是段前世的孽缘,前世梵杰负了那个女生,今生过来复仇。但谁又说得通呢,一个好好的人,也不至于说消失就消失吧,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或许许梵杰隐瞒了什么,又或许他自己也啥都不知道。
然而我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从未见他画过人物,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画风景,可能是因为曾经的那个她,是梵杰在那段时间的私人模特,如今物是人非,到底梵杰还是没能走出来。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你头发也干的差不多了,快回去睡觉吧。”说完梵杰跳了下来,回去了。
可我还在回味,不想那么快回去睡觉,今天的夜空很亮,感觉,比任何一晚的夜空还要亮的多。
过了会,当我要回去睡觉的时候,看到了墙角边的画板,重点不是画板,是画板后面没藏住的画纸,于是好奇心驱使着我走了过去,拿起了画板后面的那堆画纸,本以为是梵杰画的一些风景,却不曾想到,是个女生,且这个女生,我认识,他认识,同样住在这栋别墅的人都认识,她就是丁梦瑶,我似乎,又知道了些什么。
丁梦瑶二十八岁,但我总是感觉,她的心理年龄只有二十岁,她是个服装设计师,可爱又性感,在她的身上,你总会发现新奇好玩的事情,她貌似永远都不会感到悲哀和难过,而且容易知足,她什么事情都能忍,就是忍不了身边人的穿着打扮,如果有一点让她不满意的话,她就会追着你不放,偏要解决了你着装上的问题后才会善罢甘休,末了还会补上一句:“以后穿着注意点,形象很重要的好吗。”
她也总是这般古灵精怪,就像神经病般疯疯癫癫的,迄今为止,别墅里还没人能和她认真地交谈超过半小时,而她显然又害怕寂寞无聊,常常会在半夜抱着枕头跑来和我睡觉,刚开始我也会不悦,可每次看着她揉着眼睛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又心软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到我床上睡觉,如此时间久了我竟然也习以为常了。
后来,可能是出于不好意思,或者是出于礼尚往来,梦瑶竟邀请我去她房间和她睡觉,本来我是不打算去的,如果她还有孝心的话有空就去我房间睡觉得了,可她苦苦相劝,就像是如果我不去她就会吃不饱睡不好一样,所以本就好奇她房间是什么样子的我大发慈悲地答应了她。
结果去了她房间的我,彻底惊呆了,或者是,彻底被迷住了。她的房间简直就是大自然的缩小版,地面上铺着一张人造草坪,床边还有一只跪着的梅花鹿,房子四周皆被花藤覆盖,还有很多蝴蝶标本,就像是绿野仙踪一样让人误以为来到了梦幻般的世界,而衣橱里,墙壁上,满满当当的衣服鞋子帽子,梳妆台一大堆看起来及其昂贵的化妆品,顷刻间令我无法自拔,同时又对眼前这女生有了新的认识,赤裸裸的隐形富豪啊,平日疯疯癫癫的她竟也这般少女心。
“你知道房间里为什么会有一只可爱的梅花鹿吗?虽然是假的。”梦瑶问道。
“不...不知道,兴许是你喜欢梅花鹿的原因吧。”我惊魂未定,沉迷在这梦幻般的场景里一时间还走不出来。
“哇!你真聪明,好了,你也瞧够了吧,那快睡觉吧。”梦瑶把我拉到床上,自己却睡在了草坪上,她蜷缩着身子,安静地躺在梅花鹿的身旁,此时的她,更像是一个孩子。
“你干嘛不上床睡觉啊,你睡那舒服吗?”我问已经闭上了眼睛的梦瑶道。
“我自己睡的时候都这样啊,鹿小姐的身旁,很温暖。”回答的时候梦瑶没有睁开眼睛。
“那好吧,那我关灯咯。”
我关上了灯,心里想着,梦瑶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或许,她就是鹿小姐。
这几天也不知怎的,平常疯疯癫癫的梦瑶像换了个人似的居然安静了许多,没闹出多少幺蛾子,并且态度严肃的让人可怕,我老是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还是吃错了药,每次上前去关心她总会被驱逐,然后梦瑶就会扶了扶眼镜看也不看我一眼说:“不要影响我,我在工作。”
“你究竟在干什么?”我非得问清楚,于是又走到她那满是草稿图的桌子前,她正在画着草稿,周围皆是散落各处的草稿纸和尺子工具等等,桌子旁还有两个模特人偶。
“我在设计婚纱,别烦我。”梦瑶见赶不走我,只好对我说她在干嘛。
“婚纱?难不成是有人找你约稿啦?”这下彻底触动了我的好奇心,因为平常根本没啥人找她约稿,搞的她整天唉声叹气,幺蛾子一天比一天多,为的就是消磨这日复一日对她来说极其无聊的每一天,所以我也很开心,她终于可以安静下来了。
“不,是给我自己设计的。”梦瑶依旧陷入忙碌中。
“什么?那...那你设计的怎么样了。”果然,她还是没能接到约稿,反而做起了自己的生意来。
“咋啦?不行啊,姐就想看看自己穿婚纱是什么样子的有错吗?有错吗?”梦瑶终于看我了,还摆出了一副审问犯人的态度。
“没,没有,能看到你如此认真地工作,我很开心,哈哈,毕竟,婚纱对于女孩子来讲,很重要吗。”看到她态度这么认真,我居然有点害怕。
“可是,到现在我都没能设计出自己最想要的那件婚纱,总是觉得,缺少了点什么。”梦瑶突然停下了笔,单手拖着下巴看着我说道。
“可能...是因为你太过追求完美了吧,没事,不急,慢慢来。”我走向前去,来到她身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安慰道。
婚纱这东西,对于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很重要,它不仅是女孩子少女时期日思夜想的礼服,也是她这一生中,可以让她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因为在未来的某天,她会穿着这一生中最美丽的服装,跟一个她这一生中最爱的男人一起携手走进教堂,然后彼此宣誓,然后彼此柴米油盐走过下半生。
婚纱,寄托了这世上所有女孩的所有白日梦。
隔天,梦瑶还在那张铺满稿纸的桌子工作着,可以看出,她工作的很晚,她啊,认真起来简直可怕。
“别把自己折磨的太累了,适当休息下。”我把冲好的咖啡放到她旁边,被子缓缓地冒着热气。
“我简直快要崩溃了,我为那么多人设计过衣服 拿了那么多奖,没想到,最终居然折在自己手上,不因该啊。”说完梦瑶拿笔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陷入冥思苦想的状态中。
“那个...那你看看这个怎么样?”不知何时,梵杰早就到了我们身边,双手拿着张超级大的画纸。
我和梦瑶双双看了过去,又双双如同时间静止般定格在原地。画纸上是一套婚纱,绿色镂空的,很有大自然森林的味道,重点是头纱的装饰,有一对特别好看的鹿角。
梦瑶缓慢地起身,慢慢地走到梵杰面前,小心地接下了那幅画。此时的她内心该是惊喜的,她不曾想过,有个男人会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决定而真的给她设计了婚纱,且这上面的婚纱,元素恰好有都是梦瑶喜欢的。绿色,森林,大自然,梅花鹿。
如果这一切,不是恰巧,而是认真的呢?
“你为什么...要把它给我?”梦瑶抬头看着梵杰的眼睛,语气里露着哽咽。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一套婚纱么,市面上本来有那么多的选择,你却偏要自己设计。我看你这些天太累了,就想着,帮帮你啊。”梵杰不敢看梦瑶的眼睛,所以目光一直都望着前方。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设计的婚纱,就是我这些天来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的自己最想要的那个样子?”梦瑶继续追问道。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信吗?”梵杰也终于掉下了眼泪,可他还是没能敢低下头看梦瑶。
“我信。”梦瑶拿开了梵杰手中的画纸,抱了上去。
时间,真的就定格在了这一刻,怀揣婚纱梦的女子终于迎来了她心中的归属,梵杰此时也笑了,没人知道,他暗恋了梦瑶多久,也没人知道,他为了这张婚纱的草稿,一个人默默地画了多久。
于是,两个人便在一起了,而那张设计稿,也被他们两个带去了制订公司。
亲爱的鹿小姐,终于和那个曾经在森林里遇到她但没有追杀她反而给了她的家的猎人在一起了。
我们,都要相信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