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臣难为

  1

  程有有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痛恨与她有亲厚血缘关系的亲爹——别人坑爹,他坑女儿。

  “致吾爱女,尔爹久未成行,心向往之。然君上重托,惶负黎民,待父此去,吾女可托。父之责任,汝之性命,望汝慎之又慎,不可推却。今吾远矣,归后持礼,汝当自重,勿念父安。”

  跟着程有有一起长大的丫鬟小环一字一句地读着程有有的父亲、当朝一品大员、他们家老爷留下的信件,念到末尾结束了,也不能理解突然失踪了三天的老爷留下的书信是什么意思:“小姐,老爷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好像不像是被人绑架了,那老爷为什么会失踪呢?”

  “那个死老头子——”程有有漂亮的脸蛋上五官皱成一片,额头上暴起两条青筋,手上拳头不自觉地捏紧了:“那个死老头子,有本事出去浪,就得有本事不回来!他要敢回来,我一定揍他个三个月下不了床!”

  “老爷这是——”小环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小姐发脾气,但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姐发这么大的脾气,不禁想到,他们家这位不靠谱的老爷是不是做出了什么不厚道的事情,非得小姐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程有有气得一把夺过她爹留下的书信,指着上面的字,将它们翻译成了人话:“你瞧瞧他都说的是些什么话——女儿啊,我很久没出过远门了,突然想起来要出去玩玩了。但是皇帝给我派发工作任务了,真的是麻烦,不过还好我生了你这个好女儿,一定得接好我这口锅啊。我的那些个破事全都交给你了,你是个女孩子,一定得藏好自己的女儿身份了,千万别让人识破了。最后,我已经走出去老远了,你抓不到我的,我回来时会记得给你带礼物,你一定得平安地活到那个时候啊。”

  程有有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夸张,动作幅度大,似乎将她爹在写那些字时候的心情一一揣摩了清楚,小环在一边都看乐呵了。不过小环通过这件事也深刻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他们家老爷不靠谱,忒不靠谱了!

  当天夜里,程有有奋笔疾书,在呈交皇帝的奏折上写下了程大人,也就是她亲爹如何的不负责任交代的一清二楚,将她家老子卖了个一干二净。

  等程有有把奏折交给管家,让他以程大人的名义提交上去的时候,他们家这位高深莫测的管家大爷面不改色地向她提醒道:“老爷在出门之前,已经在奏折里向圣上说明了一切,圣上下了同意的批示,老爷这才放心地离开的。”

  “我不信,这么儿戏的事,圣上还能同意了?”若是信了,那朝堂上如此儿戏,这个国家岂不是要玩完?

  管家已经料到自家小姐不会轻易相信,便从他的衣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两份奏折——一份是程大人交上去的,另一份是圣上批下来的。圣上批文时,顺带就把原件退了回来。

  程有有接过两份奏折,先打开了她爹的那一份——奏折上没有字,就一副画。

  一个方形房子里面有两扇门,一个老头子站在左边门的外边,左边是山水之景,一个年轻人站在右边门口,这个门连着一个大殿,殿内有几个人穿着朝服向座上尊位者行跪拜礼。

  有了前头程有有她爹留下的书信,她理解起这副画也就容易得多了,可皇帝怎么能理解得了——程有有抱着好奇的心态,迫不及待地打开皇帝的批文,想看看他都写了些什么。

  然而,这位皇帝也没有写字,他的批文也是一副画。

  画上内容简单,上头一片云,下边一个年轻的女子拿着鞭子要打一个老人。

  “这叫同意了?”程有有上下翻看,愣是没看出哪里表现出同意的意思,而且下面这个打人是什么意思?

  管家见他们家的小姐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主动将老爷留下的解释给小姐提了个示:“小姐您瞧,上边是云,云——”管家故意拉长了云字的尾音。

  程有有是个聪明的人,经管家这么一说,她已经反应过来:“下面的打人是揍人,云——揍——允奏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管家点头称赞:“小姐聪慧。”

  重臣胡来,皇帝戏言,呵,这个国家真的是要玩完了。

  这是程有有对当今天子的第一印象。

  2

  第二天要上早朝,程有有一大早便起床梳妆打扮,做好一身朝服装扮。

  毕竟是第一回上朝装老大,面对的都是一些能当自己叔叔伯伯大哥大爷的人,不能因为露怯丢了他们老程家的脸,当然,她爹早就没什么脸可丢的了,主要还是不能丢了她程有有的脸面。

  皇宫议事大殿内,程有有同其他人一起向姗姗来迟的皇帝跪拜,她低着头,没有皇帝的发话,不敢随意抬头。在皇室的规矩里,随意窥视圣颜是要被杀头的——她记得她爹曾经跟她这么说过。

  “诸位大臣请起吧。”

  噫?这位皇帝的声音咋这么年轻?却又这么沉稳?

  程有有抱着好奇的心情抬起了她的头,可却在看到圣上面容的时候,差点因为内站稳而摔上一跤。

  当今天子,他们九五之尊的皇帝,此刻正顶着一张猪八戒的面具上着朝。

  这种场景何等诡异,可是居然没有人因此发出嗤笑声,以此表示自己被这种滑稽行为逗乐了。没人敢笑话当今皇帝,第一天上朝的程有有更是如此。

  “哪位是首辅程大人的公子?”

  皇帝上朝第一件事是让大臣起身,第二件事就是点名程有有。程有有知道会有这么一劫,但还是忍不住再做下心里建设,待做完建设后,她从大臣队伍的最后面往边上挪了一个位置,恭敬地叩首道:“首辅之子程有有拜见圣上,吾皇万岁!”

  “你既然是代表的当朝一品,站在那么后面不合适,过来,上最前面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程有有抬起了头,正好瞧见皇帝在招呼她过去,那手势明明挺正经的,可配上皇帝那张猪八戒的面具,怎么看怎么诡异。程有有忍着心中千万个“等老头子回来我一定要剁了他”的念头,硬着头皮走到了群臣最前列。

  “好!小程大人真是天人之姿,远看是翩翩少年郎,近看眉间还有一股凛冽的刚正英气,正是传说柔中带刚、刚中带柔的绝世容貌!来人,赏!”

  程有有颤颤巍巍地接过皇帝早就为他准备好的礼物,心中不免涌出了一个念头——皇帝拍臣子的马屁,这个国家真的是要玩完咯!

  “小程大人,你这是第一回儿上朝吧,那跟你谈国家大事未免有点难为你了,你就说说——第一次见到朕,对朕的感受如何吧。”

  皇帝轻飘飘一句话,程有有将心提到了嗓子口。都说伴君如伴虎,这是道送命题啊,还是一道,送命题啊?

  “呵呵呵呵。”程有有花费一秒钟的时间在脑海内推翻了无数溢美之词,最后装傻道:“圣上人中之龙,岂是吾等浅薄之词可以一言蔽之的。”

  皇帝狡猾地笑了笑,可惜他那绝美的容貌都被藏到了面具之下,连带着他的笑容也不能轻易为人所示。

  “若是朕一定要你用浅薄之词说出来呢?”

  这就是在摆皇帝的威风了,程有有哪里敢不从,好在她才思敏捷,马上就有一通良言紧跟其后:“小臣初见圣上之姿,只觉得圣上犹如神仙临世,威严而不显疏远,亲厚而不觉轻浮(很好,既表现出了皇帝的气质,又不会显得马屁太过)。圣上乃是秋千万代、千古一帝(戴着面具上朝的皇帝,史书上也真的是找不到第二位了),小臣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无地自容,愧疚于远远不及圣上风采万分之一(那是自然的,谁欣赏得来猪八戒的面具)。”

  一边说着好话、一边内心活动无比丰富的程有有正视着皇帝的双目,将上头那番话情真意切地说了出来。直到这种时候,程有有才确切地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她爹亲生的,她现在的表现实在是像极了传闻里那个惯会拍马屁的一品大员首辅程大人。

  好话哪有人不爱听,于是皇帝又乐了:“小程大人真是实诚,朕就喜欢这么实诚的大臣!来人,赏!”

  程有有再一次颤颤巍巍地接过皇帝提前准备好的另一份赏礼,在她左右两边各摆上了几个礼盒之后,皇帝大手一挥:“朕累了,今天的早朝就到此为止吧,散了散了。”

  “臣等告退。”

  众大臣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闹剧式的早朝,等皇帝撤了之后,他们也一个个地走了。

  这国家,迟早要玩完!

  这是程有有见到当今天子后的第一感受。

  3

  程有有觉得自己的人生开始玄幻了。

  以女儿之身参与早朝不说,现在还能有机会收受来自朝中诸多大臣的贿赂。

  “小程大人头一天上朝就能得到圣上宠爱,实在是前途无限得很,如果小程大人高升了,别忘了提携我等啊!”

  “小程大人长相非凡,一看就是当大官的好料子,这是我妻子归宁时带回的娘家特产,还望小程大人不要嫌弃。”

  “真的是虎父无犬子,程大人一家有为,小程大人更是青出于蓝。小程大人,今后有什么好处,可别忘了大家伙啊!”

  ......

  就上了一个早朝,小程大人程有有就成了圣上跟前的红人、朝廷里的栋梁。这要是把时间倒回到昨天的这个时候,她正在为她爹的出走而生气,生气完后又沉浸在可能会因为欺君之罪而随时掉脑袋的恐惧中不可自拔。

  谁能想到事情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呢?只能说这个世道怪得很,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不过不得不说,被人拍马屁的感觉还是很好的,程有有一下子就觉得自己重要了起来,连带走路的气势都有了。

  打发走了上门强行攀关系的人,门房下人来禀报说:“小姐,门口有个男人,自称是皇帝,来微服私访的,您见还是不见啊?”

  程有有一口热茶还没下到喉咙里,突然被呛了一下,上气不接下气地猛咳起来。

  “小程大人真是热情,知道朕屈尊贵府,竟激动成这样?”

  人还未到,声音先传了进来。

  “咳咳咳!”程有有三步并作两步到门口迎接皇帝:“圣上,您——咳咳咳——亲临——咳咳咳——寒舍——咳咳咳——贵干?”

  这货是皇帝没错了,不用听声音,光看他那张脸,不对,是戴了猪八戒面具的脸,就能认得出来。普天之下,实在难以找出第二个会无缘无故戴着这种面具在街上晃悠的人了。

  这的确是那个会让这个国家玩完的当今圣上没错。

  “没有贵干。”皇帝贴心地帮程有有顺了顺气,程有有还没脱掉朝服,皇帝一下一下捋着她的背,让外人瞧见了没什么,可在程府下人的眼里,这皇帝是好像是在吃他们家小姐的豆腐——

  “咳咳。”程有有终于不呛气了,恭顺道:“圣上,您里边请。”

  皇帝收回自己的手,朝着程有有点了点头,然后大步走在前头,进了他们家的大厅,不等程有有跟他再客气一番,便径自坐到了堂上的主位之上。

  皇帝自来熟道:“小程大人,坐吧,别客气,当在自己家里一样。”

  程有有一脸懵逼:“那小臣就不客气了。”

  好像有哪里不对?

  皇帝又道:“来人,上茶!”

  马上就有下人为皇帝捧来了新泡好的热茶,皇帝拿起来闻了一下,满意道:“是朕爱喝的茶,甚好。小程大人,别客气,你也喝啊!”

  程有有依旧一脸懵逼:“好,小臣不客气了。”

  一定有哪里不对!

  皇帝闻完味道便将茶杯放下,继续说道:“小程大人今日第一天走马上任,朕对小臣大人还有诸多不了解的地方。为了让我们君臣日后能够合作默契,共同造福天下百姓,朕以为,小程大人有必要对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程大人以为如何?”

  程有有仍然一脸懵逼:“圣上说的是。”

  皇帝欣慰道:“小程大人真是朕的知心人,朕现在有三个问题想问小程大人。”

  “圣上请问,小臣一定如实相告。”

  “听闻小程大人是在程夫人娘家里长大的,一直到了婚嫁之年才被接到程大人身边,可有此事?”

  “的确有此事。”程有有听着皇帝的问话,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

  “小程大人到了程府后,可有发生过令小程大人难忘的事?比如说,为了成亲,绣球招亲——”

  虽然大家都说皇帝知道的多,但不成想他老人家连人家家里的八卦都了解得清楚得很。程有有猛的站直了身子,却在皇帝意味不明的眼神中,又干笑着坐下了。

  “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圣上的法眼。”程有有装傻道:“小臣是参加过绣球招亲,不过那就是图个热闹,没打算真成亲的。”

  “你对那场绣球招亲,就没点别的印象?”

  皇帝已经将提示说到这份上了,程有有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突然又猛的站直了身子。

  “想起来了?”皇帝期待地看着她。

  程有有的确是想起来了点东西,不过那个回忆似乎不是很美好,她有点不想提起,于是她赔笑道:“圣上,小臣突然有点头疼,需要请个郎中看看。您是千金之躯,未避免将病体过给您,不然您今天先回去?”

  “可你还没告诉我答案。”皇帝不死心地追问着。

  程有有在内心里挣扎了两秒钟,妥协地说出了她对那件事的记忆:“那天,我——不是,是我看见人姑娘抛了一个绣球,她在楼上挣扎了半天,看着风向,挑了一个最好的角度,想将绣球都抛到一个没有人找得着的地方,结果绣球砸中了一个小男孩,他不懂事地把绣球当成蹴鞠踢,踢着踢着,就不见了——等那个绣球被找回来的时候,上头有鸟屎,鸡屎,狗屎,猪屎,还有——总之,那绣球已经不成样子了。”

  这种事别说过去了三年,就算再过个三十年,大概也很难忘掉吧。

  皇帝补充道:“跟着绣球一起送回来的就没点别的东西,比如说字画什么的?”

  程有有认真地想了想,回道:“还真有一张字画,不过纸有点破,画着——”没等把后面的话说完,程有有已经反应过来:“画着什么,小臣怎么会知道,那是别人姑娘家的事。”

  “罢了罢了,今天就到这儿吧。”皇帝已经不指望程有有再说出点什么了:“朕先回去了,你有空的时候,把那张画找出来再认真看看。”

  皇帝起身往外走去,程有有连忙跟在他身后送客,可走不到几步,皇帝朝她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别送了,显得我们君臣生分。对了,明天早朝后到御书房一趟,朕有话跟你说。”

  还说啊——程有有挤出一张比哭还要丑的笑脸:“是,小臣谨遵圣喻!”

  皇帝走后,程有有回想起他临走前的几句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圣上,那张字画当天就让她爹出恭时拿去救急了啊!

  想完这件事,程有有又想到另一件事——有这么一个关心臣下私生活八卦却不务正业的当今圣上,这个国家不玩完也难咯!

  4

  程有有走马上任的第二天,她觉得她像是替这个国家操完一辈子的心了。

  都说好官难做,这话可真的不假。程有有思索了一晚上怎么通过今天的一番谈话让皇帝树立起正确的三观,从一个昏君变成明君,做出真正有利于天下臣民的事情,而不是天天玩儿似的捣鼓着这个国家。

  程有有在做完心里建设后,怀着大义之心走进了皇帝的御书房。

  皇帝刚下完朝回来,却像是没睡醒一般,双目紧闭,脸上戴着面具,十分懒散地背着着龙椅,双脚却毫无形象地跨在书桌之上。

  夭寿了!当朝天子在御书房内毫无形象可言!这要是被言官们知道了,可不得被狠狠地抹黑上一笔——等等,还有什么比皇帝带着猪八戒面具上朝更令人震撼的呢?

  “圣上?”叫人过来,自己却睡着了,这叫什么事?

  程有有蹑手蹑脚地靠近皇帝,想看看能不能叫醒他,却在刚走到皇帝边上的时候,被他突然一把拽住手腕,整个人被他拉了过去,程有有就这么撞进了皇帝的怀里。

  “噗通,噗通,噗通。”

  程有有清楚地听见了皇帝的心跳声。

  “小程大人,朕今日对你又多了一层了解,甚好,甚好。”

  皇帝的声音清楚地在耳边响起,程有有连忙站直身子,手腕却怎么样也没办法从皇帝的手中抽回来,于是她保持着被人抓着的姿势,顺势就跪下认错道:“小臣该死,居然冒犯了龙体。”

  “无妨,不要紧张,放轻松点。”皇帝温和又亲切地开解道:“只是没想到小程大人看似外表阴柔,其实内心深处奔放不羁。不过朕的美色在前,小程大人不羁这一回,也是能够谅解的。”

  不羁你大爷——明明是你把我拉过去,我才撞上你的。而且说出美色这个词,你是认真的?你确定猪八戒有能让人往他怀里扑的美色?

  程有有想这么说,但她不敢,于是她赔笑道:“圣上说的是,多谢圣上海涵。”

  “昨日朕走后,不知小程大人可有仔细再看过当年的那张字画?”

  皇帝重提旧茬,程有有只能又一次装傻:“这个,三年前那位抛绣球的姑娘已经不在这边住了,一时半会儿,小臣没地方上她那儿找字画看去啊。”

  “字画丢了?”皇帝的态度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程有有连忙请罪道:“毕竟时隔多年,中间有太多的人和事,这个是真的不好找回来,还请圣上恕罪!”

  光是丢了都能生气,要是知道它具体是怎么没的——程有有突然觉得自己脖子上冷汗直流。

  “罢了罢了。”皇帝长叹一口气,端正身子,用不拉着程有有手腕的另一只手在桌上早已备好的空白宣纸上作画。

  画作一气呵成,皇帝将墨迹吹干,把画纸郑重地交到了程有有的手里。

  “拿回去好好看看,朕顺便给你个提示。”皇帝一本正经道:“那天,那湖,那个人。就这么一句,回去后认真想一想,想不起来的话,就——”皇帝很认真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程有有又是一跪。

  “好了,退下吧。”

  皇帝放开了程有有的手腕,挥了挥手,程有有恭敬地捧着画纸出去了。

  等出了皇宫大门,程有有才反应过来,她上御书房想做的正事一件都还没干呢!

  完了完了,这个国家真的是要玩完了!

  5

  程有有对着皇帝的画犯难了一个晚上。

  皇帝的画作十分简单粗暴,画的是一个抛绣球招亲的姑娘,将绣球扔了下来,楼下一堆人等着。其中有一个特别显眼的人,站的比较远,他的视线在绣球抛下的时候,仍然停留在楼上那位姑娘身上。

  之所以说这个人显眼,是因为围观群众全都用“人”字代替,只有那个显眼的男人和楼上的姑娘是被认真画了出来的。

  程有有回忆起了三年前那场抛绣球招亲的前因后果。

  程有有的亲娘程夫人虽然与程大人成了亲,也有了一个孩子,但是了解丈夫为人的她为了给孩子一个健全(不被爹坑)的童年生活,果断地将孩子带回了娘家。

  程有有刚开始谈婚论嫁的第一年,程大人一封告病书将程有有诓骗到了身边,他说他此生没有其他遗憾,只恨不能亲眼看到女儿出嫁,所以想在临死之前看到她找到如意郎君。

  程有有深深地为她爹突如其来的父爱所感动,当下表示自己一定要尽快嫁出去,让她爹了无遗憾地走,然后就有了后来她爹为她一手筹划的抛绣球招亲活动。

  在全程不知情的情况下,程有有莫名其妙地登上了阁楼,楼下来抢绣球的都是一些她叫不上名字的人。在看到她爹在楼下瞎指挥得起劲的时候,程有有突然觉得这位老父亲好像一时半儿死不了的样子,于是她默默地打了退堂鼓,开始谋划起怎么抛绣球能避开让自己稀里糊涂嫁出去的厄运。

  把绣球抛到一个孩童头顶上,是程有有计划之外的事情,但绣球随着孩子的嬉闹而没了踪影,却是十分称程有有心意的结果。

  “爹,找不回绣球,我这嫁人的事,可就免谈了啊!”

  程有有向她爹扔下这句话,顺带扔下了一直装模作样戴在自己脸上的面纱,便转悠到了外头去。

  没人知道她是程大人家的千金,因为他们这次的招亲很低调,即便是她爹在楼下那么卖力地张罗着,也是因为提前画了个老年妆,当了回白发管家,更不用说她爹给他们家的身份定位——有钱的富商。

  程有有后来想到,这可能是她爹这位空巢老人为了图乐子调剂生活的一种行为方式。

  出了门的程有有想回程府,却因刚来不久,在湖边转悠迷了路。

  皇帝的提醒的确是有用,程有有已经想起了那一天发生的另一件事。

  程有有迷路迷到了湖边,在湖边发现了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湖畔边缘的她抛下的那颗绣球。程有有好奇地去捡她的绣球,却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了身子。

  “姑娘,不可轻易轻生啊!”

  那人是个年轻的公子,而且似乎误会了她要投湖自尽。看在他不是坏人的份上,程有有原谅了他的的冒犯。

  “这位大哥,你先放开你的手好吗?”程有有挣开了公子的手,却在想要转身看见来人的时候,被脚下的绣球绊了一下,倒着身子便要往湖里载倒,年轻公子伸手去拉她,却跟着被她带进了湖里。

  这下了不得了,两个人一起滚到湖里去了。

  “不会游泳,我——”

  年轻公子喊了这么一句话,就往湖里沉下去。他不会游泳,程有有会呀,于是程有有便潜下湖去将人捞起来。湖岸上,程有有气喘吁吁地看着被她用力拖上来的男人。

  别说,长得还挺俊!程有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人家就算落了水,也跟个病美人似的。

  “不会死了吧?”一时三刻瞧不见人醒来,程有有急了:“你没事吧?喂,喂喂,这位长得好看的小哥?”

  叫不醒人,程有有连忙检查了下他的身子。典型的溺水,再不救就凉透了,情急之下,程有有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对着他的嘴唇,做起了人工呼吸。

  几下急救措施之后,年轻公子睁开了眼。

  “你不是来救我的吗?怎么平白让我救你一回了。”见人已经没事,程有有松了一口气。

  公子心中有数,微微一笑,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程有有拿回自己的绣球,笑道:“萍水相逢,多问无义。”

  “你是刚才抛绣球的那位姑娘,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年轻公子直言不讳道:“我追着绣球过来的,想不到还能因为绣球与你有缘再见,对了,我找到绣球前抽空做的画,送给你——”

  公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却忘了这张纸跟着他一起下过水,已经有些见不得人了。程有有接过他给的东西,不再与他多话,直接就离开了。回去之后,程有有看着自己那颗绣球上的光辉踪迹,真心觉着还不如不捡回来呢。

  事情已然回忆完毕,将皇帝的种种诡异之举窜连起来,程有有只想到了一种可能——皇帝就是当年那个公子,他知道她是那个抛绣球的姑娘!

  完了,这下可算完了!

  国家还没玩完,她程有有要先玩完了!隐瞒女儿身可是欺君之罪,她怎么还有脸去上朝呢!

  6

  程有有当官的第三天,感觉自己的人生真的是大起大落。

  她称病不朝,还没从受到刺激的劲头里缓和过来,皇帝已经亲自找上门了。

  “坐坐坐,跟在自己家里面一样,别客气。”

  谁能想到这种话还能在自己家里,从另一个外人口中再一次听到。

  依旧是皇帝坐的主位,程有有却不敢再坐他边上了,她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请罪着:“小臣——哦不,臣女糊涂,不知圣上就是当年湖边的那位公子,多有冒犯,还请圣上念在臣女无心之失的份上,原谅臣女那一回。”

  皇帝似笑非笑道:“那一回?你还有另一回吗?”

  程有有小声嘀咕道:“有的,那个另一回就是臣女以女子之身混入朝堂,实属欺君罔上,是为大不敬。”

  “程有有。”皇帝第一次认真地叫着程有有的名字:“朕给你的画,参透是什么意思了吗?”

  程有有听着皇帝话中有话,不禁疑惑道:“圣上难道不是在告诉臣女,您已经知晓一切,臣女的小把戏瞒不过您吗?”

  “程有有啊程有有,你怎么——”皇帝不知该说她些什么好,便站起身子,走到程有有面前,蹲下与她平视,道:“你来亲手摘下朕的面具。”

  程有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窥视皇帝面具下的那张脸,便忍不住照做了。

  摘下面具后的皇帝果然俊美得很,程有有三年前仅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便印象深刻,这一次与三年前那副落水的模样不同,在她面前的是这个国家的天子,威风凛凛的一国之主。

  四目相视,程有有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程有有,朕的美色是不是对你很有吸引力?”

  身为一国之君,怎能说出这等不要脸的话来,但程有有不敢欺君,于是她实诚道:“是。”

  皇帝满意地将程有有扶起,乐呵道:“巧了,你的美色也对我有吸引力得很。”

  程有有的脸皮本来就不厚,听到这种撩拨她的话后,漂亮的脸蛋不争气地红了。

  “朕的画是想告诉你,朕在绣楼之下对你一见钟心,后来在湖边对你二见倾心,前不久知道你是程大人的女儿后,对你三见交心。自始至终,我就一种喜欢你的心意。你瞧我对你如此三心一意,你可愿意嫁我为妻?”

  这么犯规的话都说得出口!程有有愣了一愣,愣完后反应过来了一切:“我爹是和你窜通好了的!”

  “然也。”皇帝笑着肯定了程有有的猜想,但是他随即委屈道:“不过这个老头子可真搞了一堆糊涂事,若不是当时抛绣球招亲,你们用的假身份,朕也不至于在后来完全失去了你们的消息,想找你都找不到人。亏的前几天老头子喝醉酒说胡话,才把三年前那桩事透露了些出来,朕才知道原来你就在离朕不远的地方。”

  程有有不满道:“所以你们这几天都是在耍我玩?”

  “非也。”皇帝连忙解释道:“我就是想让你对我也一见钟情一回,就我对你钟情了,多不公平啊!你要知道,为了名正言顺地娶你,我可是追着绣球满大街跑,那些个熊孩子,鸟窝,鸡窝,狗窝,猪圈,真的是没有他们下不去脚的地方——”

  程有有所有的不满都在皇帝最后的这段话里消失殆尽,看在他贵为一国之君还对她这么用心的份上,大发慈悲喜欢他这一次好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国家什么时候会被玩完,但有她这个责任心强的人在旁边看着,总不会很快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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