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恰是梨花盛放时。
梨园中白似冬雪的花瓣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落在她恍如天赐的眉眼间,更是落于她仿佛如白玉铸就的指端。
微凉的温度沾染上她的肌肤,让她觉得内心忽得就平静了下来。
还有什么比这样的时光更让人为之感动呢?
她抬手抚上眼睛,轻柔而仔细的一点点自眼睑至眼角。这原是一双极美的眼睛呢!长而浓密的眼睫,微微上挑的眼角,如墨色填充的眼眸,笑起来时往里望去就好像那里面盛满了无边月色一般。
她曾用这双眼睛看过大漠雪山,看过长河落日,看过古桥长廊,还看过世间最快的的刀和最利的剑。
只可惜的是……
“只可惜的是,已经瞎了”
她发出一声叹息,那一声叹息仿佛还没来得及跑出她的喉咙,便被硬生生咽了回去,而那一丝残音,如此之轻缓……却仿若藏有莫大的哀伤。
“唉……”
这十年来,叶如初想了又想,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该是这个样子。
她去过雪山,却未曾见过那些异族传说里的白发神女,她最爱江南的风光,却是未曾见过西子湖畔的那处断桥残雪,只能偶尔在来客的描述里,得知那处冬景之美。
她还记得年少的时候,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四处去看一看,用她的眼睛,看尽这山川河流,用她原先那一双会走路的腿,丈量一下这浩荡江湖有多广多大。
而她现在再也不会看,也不能走了。
“这漫漫余生,不过是虚度光阴,惹人生厌。”
还没来的及发出更多的感叹,忽的指尖轻颤,遍及四周的内力构成的丝线提示她有客到访。而那气机……她总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来。她强忍住想要避开的冲动……暗自撑着,将身下的轮椅转至来客的方向,眼睛也随之望去,就好像还看得见一样。骄傲的模样一点也不少的映入来客的眼帘。
“如初……”肖承影看着面前女子,轻而缓慢的叫出了她的名字,如初,一如当初,呵……怎么可能呢!她怕是再也不会原谅他了,毕竟她也是个骄傲的人啊……
“你来了很久了。”
“嗯……只是想……多看看你。”
“我这不欢迎你。”
“我知道。”
肖承影眼光黯淡下来,自胸腔处蔓延来的苦涩仿佛就要将他给淹没了一般。
“都是我害你…成了这般模样,你怪我,是应该的。”
“呵~那只不过是我咎由自取,所托非人。”叶如初语气夹了七分讽刺,仿佛要将人刺伤才肯罢休,但终究是谁更难过又有谁人知呢?
“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莫不是又想着通过利用我来换你们剑冢那些人的安稳日子?呵……别想了”
“不……不是这样的。”肖承影想要走上前去,脚步刚挪动便停了下来……他感受得到,眼前这个女子对他的排斥。
“你知道……我们的……就是你前日救下的那个叫阿忆的小姑娘……我是来寻她的……我没有想要伤害你,如初……”你难道就真的非要这般吗?我们不能像过去那样了吗?然而还是没能问出口,他知道她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他骗了她,害她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又有什么资格问这些话呢!他们终究回不去了啊!
“阿忆……”念及这个名字,叶如初顿时感觉连着心跳都开始颤抖。那个被她带回家中的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是她和他的孩子……是了……她说她在等她的爹爹,她说她的爹爹一定会来找她的。而她的娘亲……她却从未听她唤过一声这个称呼。
呵,到头来……也不过是命运弄人罢了。对了的没做到,错了的挽不回。
叶如初想着,要是那时候,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们还是江湖中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那该有多好啊……
“阿初……”
肖承影这一声惊醒了她心间汹涌的情绪,刹时间如梦初醒。前尘旧事再多也终归是不可取的,她早已容不得再一次欺骗和伤害,哪怕孤身一人,又有何不可呢?总好过被迫承受背叛所带来的代价吧!
这样互相折磨吧……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叶如初理了理略有些褶皱的衣袖,垂下眼帘。运起内力传声唤来正在梨园外处理相应事物的叶幽,嘱托她带着那小丫头过来,便径自运起轻功离开,背影显得很是仓皇。
远远地还传来一声“帮我送客”,徒留花树下这特制的轮椅粘了几片白梨花瓣,余温犹存。
面目清秀的少女被带来时,只见树下男子黑发上落了满头的白,仿佛一夕之间就已然老去,她搞不懂爹爹为何突然间就变成这般模样,却也不敢像是以前那般扑到爹爹怀中撒娇。
只在一旁小心翼翼问:“爹爹,你怎么了?”
男子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答非所问的轻声唤了句“如初”,表情沉重而悲伤,她记得那是昨日救下她的那个女子的名,却不知道爹爹为何变成这般。
一旁的叶幽静静的看着那对父女,唤来阁中婢女候在一旁,默默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