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虽然很多时候清高,迂腐,而且大多虚伪,但还是有很多真性情的存在,他们耿介,超拔,有时还很有趣。
写了《四本论》的钟会是三国时曹魏手下一员大将,也是当时的名士,是荀勖的堂舅,两人感情不和。荀勖有一把价值连城的宝剑,平时就放在母亲钟夫人那里。钟会是书法世家,老爹钟繇是书法界祖师级人物,连书圣王羲之都是学他的字,钟会凭借自己的特长,模仿荀勖的笔迹,写信给钟夫人要宝剑,骗到手了又不还,荀勖问他他还愣是不承认!荀勖也拿他没办法,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天,荀勖听说钟会兄弟耗资千万建了一座豪宅,刚建成还没搬进去住,报仇的机会来了!荀勖是什么人?音律学家,但这只是他的主业,副业则是绘画,也是牛逼的不行。话说那时候的人能留下名字的都不是一般的角色。这位业余画家偷偷跑到钟会新宅的门侧堂屋,画了一幅钟繇的像,栩栩如生,宛若在世。而那时钟繇老先生已经过世多年了。钟会兄弟兴冲冲回家,一进堂屋,迎面看到老爷子冲着自己笑,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原来是画像,不禁又悲从中来!这一惊一恸,使得他俩再也无心住进这座宅子,从此便将宅院空废了。文化人就是文化人,这仇报得都清新脱俗!
襄阳有个习家祠,据说是为祭祀东晋史学家习凿齿建的,史书上对这个人提到的不多,但《世说新语》里有一个小故事,却很生动的反映出他的人格个性来。
当时,习凿齿任恒温手下的户曹参军,这官名一听就不咋地,可是荆州刺史恒温很器重他,不给他重要职位是为挫挫习凿齿的傲气。有一天,恒温请孙绰到他家做客,也把习凿齿叫过来陪客。孙绰是什么人?第一,官二代,世袭侯爵;第二,东晋名士,和王羲之一帮人玩兰亭雅集的,说社会名流一点不为过,他还为兰亭诗集题了跋;第三,大文学家,听说过掷地有声这个成语吗?就是孙绰孙兴公说他自己写的文章扔地上都有金石的响!他也的确有这个本钱,看看他的名作《游天台山赋》,花团锦簇灿若星辰,引领当时奢靡华丽之风!就这么一个人,你说见到习参军会是怎么一个表情?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恒温一看,都是我请来的客人,场面上太难堪了也不好,主动对孙绰说:“可以和习参军说说话。我们习参军也是个才子啊!”孙绰一看主人都发话了,不说话也不行啊,那就说一句呗:“蠢尔荆蛮,敢与大邦为仇?”这话是有典故的,出自《诗经·小雅》“蠢尔荆蛮,大邦为仇。”习凿齿是荆州人,北方人视南方为南蛮,诗经说的是楚国与周王朝作对的事,被孙绰借用来嘲笑习凿齿了。你还不能说他错,因为这又不是我说的,《诗经》上写的!文人就是这么厉害,骂人都引经据典!习凿齿可不是一般的角色,要不然这段对话也不会记载在历史上流传千年,他的反击更加犀利而且无可挑剔,他回道:“薄伐猃狁,至于太原。”妙就妙在这也是有典故的,同样出自《诗经·小雅》意思是攻伐猃狁,一直打到他们的老家太原,来完成伟大的功业。古人把来自北方的少数民族都用动物名形容,以示鄙视,像犬戎,戎狄,猃狁什么的,看偏旁就知道不是好名。孙绰正是太原人,正宗北方人,和中原人搭不上边。你不是说我南蛮吗?你也好不到哪去,咱们一伙的!这才叫稳准狠!后面孙绰什么反应,史书上也没说。反正想想也知道,没占到便宜反而弄一身骚,不过当时的名士都挺包容爱才,不像现在文人相轻,两人最后成了好朋友也很有可能。一段简短对话,把习凿齿的机变、博学、耿介和孙绰的自负都描画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