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窝在家里,发呆,读书,心里想着我的神。
读着阿太的故事,阿太说他没有丈夫了,阿太说他的杨万流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我跟着止不住的哭了一阵,就像我的神也要走了一样止不住的悲伤。阿太收到了男人寄给她的一箱遗物,打开全是没有办法寄出的信。阿太不认字又不愿让旁人拿来读,便一封一封的拆开一遍又一遍抚摸着上面的字。我也想起了你写给我的一封封信,被我一页一页撕碎埋在操场西北角的梧桐树下。心一遍遍的疼,疼的又止不住的哭。我是个特别害怕疼的人,从小就怕。我曾想过如果有一天我生病要忍受去医院的疼,我就马上去死。曾经疼比死还让我害怕。这么多年我疼了多少次数也数不清了,有的是肉体上的,有的不是。但我还活着。我知道有些疼比身体本身的疼更厉害更难忍受。人不到自己最后那一刻是不知道有什么结果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的还能更多还是更少。后来我知道心里预设的任何结果都不大保准,只有你走到了遇到了才能知道你能不能走过去。就算你遇到了再大的难题,一时没有办法找到切口,只要你不被它牵着鼻子走,它还是奈何不了你的。反正它没让你活不成你就没办法不活着。这么一想,好像也什么天大的事儿了。人生无非就是事儿堆起来,你不把它当成事儿,它自然就左右不了你。
阿太还说,思想是什么意思她不懂,活着就是那些道理,没有老和新的差别。我觉得这很像我奶奶的口气。我突然很想念奶奶。奶奶走的时候九十六岁,她是个很有能力的那种旧时代女性。虽然不识字,但她比一般人都思想开化,懂得很多很正的道理。这一定是历经风雨后得到的那种能力,可遗憾的就是有很多人不管他经历再多的风浪等狂风一来他依然只会张牙舞爪的胡乱躲藏。奶奶就不是,她肯定会在第一次经历后就会找好下一次的藏身之处。所以奶奶也是我从心里就敬仰的人。这个倔强可爱的老太太,我记得大概我有了安姐的那一两年或者是更早,就开始给每个子女和孙子孙女孙媳妇孙女婿纳鞋垫,一双又一双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奶奶眼神很早就不大好,我每次去看她,刚进院就看到她坐在太阳底下一针又一针左穿右出的做着活儿。看到我来放下纳了一半的鞋垫,把针别在上面,然后长叹一声,哎呦你回来了,倘若恰好有她的老伙伴在就会跟人说,这是我二孙女虎子家的大姑娘啊,你瞧瞧都当妈了。我跟她说过很多次,您别老做鞋垫了现在都有卖的,而且现在买的鞋子都是有鞋垫的不用再重新垫一双的。她每次都叹着气,哎呦世道变了啊,什么都能花钱买到了,不过还是自己做的舒服哇。于是鞋垫一双又一双的从奶奶手里送出去了,然后又一双一双的纳起来。直到她的一只眼睛彻底睁不开了,终于才停下来。至今在我北边家里入户门靠南的柜子抽屉里还放着奶奶给我做的鞋垫。花花绿绿的俏皮极了。我知道那是奶奶留给我们的念想。那是在她走之前的十来年前留给我们的。
奶奶的思想和观念足以适应现在很多的关系和事情里。她总是说,人是要懂道理的,不懂道理就没办法在这世上呆着。至于是什么道理,她也说不好。我记得她跟我妈说,少管孩子们的事儿啊,该看着的时候咱们就得看着了,不能插手了。我妈有时候就不懂这个,她总是做一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拿来让自己苦恼。也常常对长大后的孩子和小时候的孩子分不大清楚。奶奶对边界感把握的就很好,虽然她可能到走都不曾听过这个词。真不知道这个老太太在那边过的好不好,很久没梦到过她了。奶奶虽然不是神婆,也没有阿太的神婆婆婆,但我觉得奶奶的智慧和书里的阿太差不多。都是普通又了不起的女性。
情感是多么复杂又亲切的东西。很多时候它是矛盾的结合体,又像是亲密关系的座上宾。我妈在一些情感里就是矛盾的结合体,她经常抱怨我奶奶在她年轻的时候对她的百般不好和刻薄寡恩,又总是做了好吃的第一时间想到我奶奶让我们端过去。有一次我奶奶耍性子说我妈偷拿了她一条小被子,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就认定是阿梅拿了。还跟我爸告状,我妈也生气了好一阵子不搭理我奶奶,轮班了也不去照顾她了每次都喊我爸回来。后来小被子在奶奶炕上樟木箱子最底下一层被我老姑翻到了。奶奶就像犯错的孩子一样看到我妈总是小心翼翼的观察才敢说话。过了好一阵子俩人才恢复正常的邦交。奶奶刚走后,妈我一开始快轮到她接班的时候总是说,日子快到了终于不用受累伺候了。再过一阵子又说,哎还是像你奶奶在的时候好啊,到日子了有个事儿干,上次轮班剩下的半袋米都吃不完了,你奶奶要在每顿饭都吃的挺多。再过一段时间就不数着日子了,想起来就说,你奶奶就喜欢我拌的这个凉菜,每次端着碗连烫都喝完。。。。。。我知道我妈想奶奶了,也开始怀念她们彼此情感交织产生连接的几十年,我妈已经很少再念叨奶奶对她的不好,说的更多的是在一起相处的各种小事情。我知道我妈早就不怪奶奶曾经对她的一些伤害了。你看,人和人的情感就是这样复杂的交叉连接在一起,怎么都阻断不了,生死也不能。
我觉得我也能很正确的看待死亡这件事情了,如果死后能够被人经常想念这也没什么啊。我们只要活着的时候跟在乎的人产生更多的情感联结,好好对他们不就好了。
我觉得我心里的神又变得清晰了,我能看到他的脸了,我又能抓住他了。